斜风冷雨

考虑到是一个场景的戏，再隔一个星期发有点断片，今天多加一更。

让陵光做了孟章的选择，我也不知是对是错，哎……

17

 

殿内一片死寂。陵光背手站在门口，鬓边长发轻轻摇曳。明明今日早上还没有一丝风的，此刻又是怎么起了的呢？

 

可是苍天心有垂怜，亲自安抚着伤心人？

 

裘振分寸不动，全部目光都投向陵光无声无息的身影。直到耳边一阵熟悉的劲风掠过，他才如梦初醒，毫不犹豫地将陵光揽入怀中，腾空转了小半圈落下。

 

陵光方才站立之地，此刻却插着三支羽箭。

 

“何人？”裘振怒道。

 

一袭黑影从房梁落下。见裘振护着陵光，眼中似有不解。

 

裘振认出了他。

 

“辛巳，是你？”

 

“陛下命我前来接应，救你回钧天。”黑衣人面蒙黑布，眼睛中透着些稚气，看年纪尚不足弱冠。“快走吧，周边无人看守，是最佳时机。”

 

裘振不由望向陵光，担忧和困惑交织于心，却无法说出只言片语。

 

陵光不着痕迹地将他推开，轻声道：“走吧。”

 

“王上……”

 

辛巳抢道：“裘振，如今机会难得，你何不将这叛贼诛杀，带着他的人头回钧天面见陛下？”

 

裘振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。

 

那辛巳还想再说什么，殿门突然被一脚踢开。公孙钤领着一队侍卫长驱直入，长剑挽起，与辛巳缠斗起来。瞬间又有数名黑衣人从天而降，把裘振身前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公孙钤几次想突围到陵光身边，却都被钧天死士挡住，只得高声劝诫：“裘将军，莫要做让自己后悔之事！”

 

辛巳却狠狠斥道：“裘振你还不动手，难道是想背叛陛下吗？这叛贼害死你义父，更妄图取共主之位而代之！你此刻心软，日后必会追悔莫及！”

 

劝诫、威胁，一声一声不绝于耳，裘振却毫无动容。云藏尽管出鞘，却只是将不小心飞过来的羽箭打落。陵光静静望着他，只觉身边的刀枪剑戟都静似无声，除却眼前的人，再没有什么值得他多看一眼。

 

“为何不动手？”他问裘振。

 

裘振没有回答。

 

陵光淡淡一笑，突然狠狠撞到裘振身上。

 

云藏没入腹中，瞬间袭来的疼痛几乎让他眩晕。可他还是拼命清醒过来，死死盯着裘振背后那个昏暗墙角里，闪闪发亮的箭矢。

 

“陵光！”裘振怔住。

 

陵光跌落在地，攥着裘振的衣角，轻声念叨：“走……吧……”

 

那指向裘振背后的箭弩慢慢放下了。

 

陵光终于绽开笑意。没想到这一次，啟昆比他做得更狠……倘若裘振始终不曾出剑，后果将不堪设想……

 

霸业……今生已成泡影。就连生死也成未定之数。

 

可是他却没有半分悔意。

 

裘振，这次换我……护你周全……可好……

 

 

花园亭下，公孙钤已经走了几个来回，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重。

 

那些钧天刺客武功卓绝，几乎是分毫未伤地从天璇撤离。而就在他们离开不久，钧天大军压境的消息也从随之传来，像是早有准备一般。而天璇……吴老将军重病在身，吴之远又毫无统兵经验。究竟何人能率军抗敌？

 

更糟糕的是，陵光还昏睡在床上。那云藏剑不知是什么神兵利器，纵使伤口已经缝合，鲜血却总是止不住。虽然已无性命之忧，但问及何时痊愈，所有医丞都支支吾吾不敢说话。

 

魏玹辰顶着皓月入宫，见到公孙钤立在亭下，也不顾气息紊乱，张口便叫：“公孙，公孙……王上……还是没醒吗？”

 

公孙钤正欲行礼，却被魏玹辰一把握住：“境况紧急，莫要在乎这些虚礼了。王上可醒了？”

 

“王上还睡着，医丞已经喂过药了。丞相大人可是为了边关战事入宫？”

 

魏玹辰长叹一声：“吴老将军……病重不治，半个时辰前已经去了。”

 

“什么！”公孙钤大惊，“偏偏在这个时候……”

 

魏玹辰不住摇头：“实在是我天璇命数如此啊……公孙，如何抵抗钧天大军，你心里可有主意啊？”

 

公孙钤沉声道：“背水一战，再无他法。只能派吴小将军领兵御敌。如若再无人，下官愿……”

 

一名内侍从寝殿踱出，打断了二人的谈话：“二位大人，王上醒了，传唤你们进去呢。”

 

 

陵光斜倚在靠枕上，面色苍白，却是平静得出乎意料。魏玹辰正要报吴以畏病殁之事，陵光却道：“你们刚刚的话孤王听见了。二位爱卿不妨说说，接下来该如何打算？”

 

魏玹辰道：“正如公孙副相所说，眼下别无他法，唯有拜吴之远为将领兵御敌。只是此战怕是极为险恶，王上应做好最坏的打算，先行向南边迁移，以图后续之计啊！”

 

“丞相，一旦钧天破了陵水，整个天璇都逃不掉了。如今天枢政局动荡，自顾不暇；天权养精蓄锐，高高挂起；天玑……呵，不落井下石倒不错了。你倒说说，孤王还能向哪里逃？”

 

魏玹辰无言以对，陵光此话，已是再清楚明白不过了。四面楚歌，他们除却自己，再也无人可以仰赖。

 

公孙钤却道：“王上，就算眼下境况危殆，也应放手一搏。不战而屈，怎是我天璇儿郎所为？即便血染沙场，马革裹尸，兵士们也不会有半分退却！还请王上振作起来，这样天璇将士也可鼓足气力，奋勇杀敌啊！”

 

陵光轻轻摇头：“公孙，我再昏聩也知钧天陈兵百万，粮草充沛，对上刚刚与天玑恶战三个月的我们，你觉得谁胜谁负，还是未知之数吗？”

 

公孙钤双膝跪地，字字铿锵有力：“微臣愿入军中，助吴将军领兵抗敌！”

 

“我不许。”陵光语气平淡，目光却极为坚决。

 

“王上！”

 

“孤王不会让你再死一次。不仅是你，所有天璇的将士、臣民、百姓，我都要一一保全。”陵光闭上双眼，前世王城破灭、血流成河的惨状在他眼前不断放大，逼得他头痛欲裂。“拟降书。谁若抗旨，便等同叛国。自行收拾细软，另攀高枝去吧！”

 

 

18

 

烛影幢幢，红泪如洗。这天璇的寝宫，从未有过这样漫长的夜晚。

 

公孙钤独坐帐前，想起早晨天璇大军回城、百姓夹道欢迎的景象，不由得一声喟叹。谁能料到不过十个时辰，一切都变了模样。

 

帐子里传来一声喘息。

 

公孙钤连忙清醒过来，出声问道：“王上，可是哪里不适？”

 

过了很久，陵光虚弱的声音才响起：“你怎么还没走？”

 

“微臣担忧王上伤势，是故多留片刻。”公孙钤镇定作答。“王上且放心睡吧。拟降书一事，丞相大人已着手办理，最迟明早便会派人送出。”

 

帐帘缓缓拉开，露出陵光惨白的脸色。公孙钤不敢去看，跪在榻前垂头不语。

 

“公孙，你对孤王很失望吧……明明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境，却执意归降故主。天璇历任郡侯，可有我这般懦弱、无能之人……”

 

“王上，您伤势未愈，莫要再想了。无论王上作何决定，微臣都愿追随到底。”

 

陵光的唇角浅浅上扬。

 

“公孙，孤王方才的话说重了。只是你胸怀天下，不该因我受困囹圄。若是有机会，不妨去其他地方看看……”

 

“王上，微臣生死皆是天璇的臣子。这样的话，还请勿要再提了。”

 

陵光看着公孙钤难得这样言辞激动，心中不免叹息。降书一送，会落下什么样的结果，他不是没有准备。若能以项上头颅换取天璇臣民平安，于他可算最好的结果。但若被公孙知道，他能接受这样的答案吗？

 

“公孙，孤王有一事求你。”陵光覆上他的手，虽毫无力道，在公孙钤心中却重有千斤。“无论啟昆如何发落于我，只要他不伤及天璇百姓，你都不可抵抗，更不得报复。我要你留着性命，为我庇护整个天璇。”

 

公孙钤牙关紧咬，再出声时，言辞已有哽咽：“王上……你要微臣如何从命啊！”

 

“你若如我一般，见到天璇王城里遍是硝烟、碎瓦、流血漂橹之景，或许就不会再问出这话了。”公孙钤的眼中微光闪烁，陵光不忍去看，却不得不下定狠心：“天璇羽翼尚未丰盈时，不妨将孤王当做天璇罪人，以祈啟昆放下警惕。这对你来说，应是眨眼间便能周全之事。”

 

公孙钤隐忍许久，终是长泪洒落。“微臣不敢不从。只求王上……能无愧己心。天璇子民都会为您祈福，盼望您早日归来……”

 

 

不久，啟昆的回函交到了天璇丞相的手上。魏玹辰老泪纵横，扶着內侍不住叹道：“啟昆帝……怎能如此欺辱王上！陵水至钧天王城，少说也要走上个把月。王上剑伤还不曾痊愈，这，这如何是好啊！”

 

早有臣子按捺不住，叫道：“啟昆帝欺人太甚！丞相大人，我天璇儿郎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，为了王上抛却一条性命又有何紧要！”

 

“是啊，丞相大人，就算跟钧天拼了，也不能让王上受这样的委屈啊！”

 

魏玹辰不住掉泪，几次看向公孙钤却都没说出话来。

 

帛书被天璇副相死死攥着。若是能够，他恨不得登时将这印着凌辱词句的回函撕成碎片。可是……陵光眼下唯一的心愿就是天璇百姓的平安，他怎能凭着一时冲动辜负于他？

 

“王上……决心已下，我无法劝言。何况此时开战，天璇怕是永无宁日了。王上此举皆是为了百姓，还望诸位大人……能够隐忍一时。”

 

那臣子道：“那倒也罢。待过了陵水，我等不妨派一队死士前去救出王上。到时候啟昆帝没有确凿证据，又如何向天璇发难？”

 

公孙钤沉吟：“此举我也想过。只是到时候还要看焸栎侯的意思。他与啟昆帝亦有渊源，若是……哎……”

 

众臣子面色陈郁，忧愤难书。陵光看着回函却是平静无比，随意扔回內侍手里，道：“那就按他的意思办吧。”

 

公孙钤竭力抑制心中痛苦，温声道：“王上既已决定……臣自当遵旨。只是此去，臣最挂心的乃是王上的身体。如今天气已然炎热起来，如若伤口再严重些，只怕王上此行苦痛难当。不如请焸栎侯向啟昆帝求个情……”

 

陵光轻笑：“王兄这个人，倒不是无情无义，只是宁少一事，不多一桩。如今啟昆命他监国，他担惊受怕还来不及呢。爱卿莫要忧心了，孤王能照顾好自己。”

 

“王上……”

 

“我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，还怕沦为阶下囚吗？啟昆要拿我长长他的威风，便随他去吧。”陵光冷冷地瞥了瞥那回函，腹中剑伤又突然疼痛起来。他竭力忍住，摆摆手令公孙钤退下。

 

此局，如此便是终了么？纵使不甘不愿，怕也再难挽回了吧。

 

他长长地叹息，心中又浮现了裘振的身影。

 

至少这次，没有再辜负了你。

待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