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风冷雨

【刺客列传/裘光篇】再生劫·一世贪欢(九)

周日有点事情,所以改成周五和周六放最后两章。真的都是糖啊~


22

 

自那以后,裘振便如同蒸发了一般,在钧天大军中销声匿迹。陵光每每想起这最后一面竟是如此不欢而散,便好似有一群恶狼在心里肆虐,毫不留情地撕裂着那个洞口。可是他再不能做什么了。从今往后,荣耀、名声都将属于裘振,那个他亏欠了一辈子的人。他会获得一切失去的东西,一切曾经为了天璇、为了他的君王而失去的东西。而自己,即将一个人踏上孤寂阴森的黄泉路,迎接他的会是无数冤魂怨灵,提着锁链、白绫,来索他的命……

 

入了钧天后,沿路皆是百姓欢笑,彩旗锣鼓,热闹非凡。陵光心中却只剩麻木,那些喜悦的面庞和声音像是被拦在了他的身体外面,只有不间断的疼痛还在提醒自己依然活着。直到进了王城,被投入死牢,他仍是浑浑噩噩。脑海中不断浮起公孙钤、魏玹辰和天璇诸臣的身影,当然更多时候还是裘振。不是这些日陪在他身边的裘振,而是那晚永巷中一去不回的裘振。

 

陵光如今才终于知道,那日他没能留住他,也就永远留不住了。

 

他与这世间隔绝,看不见日月星辰,听不见风吹草动,不知道现在何年何月,什么节日,什么时辰。每次狱卒来看他,他都以为自己死期到了,见那狱卒只是放下一碗饭便走,心中竟然有些失望。

 

过了很久很久,又好像没有多久,他终于听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声音。

 

裘振回来了。

 

陵光愣愣地看着他。他想唤他,却又想起啟昆许久以前说过的话,便收拾起一副冷淡的表情,说了句: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

裘振坐到他身边,将怀中包裹放下,解开,露出一片扎人的红色。

 

陵光被那大红刺的眼睛发痛,忙移开目光。却又见裘振在桌上摆了一壶酒,两只酒盅,两根红烛,并一根大红绸带。

 

陵光咬紧牙关,声音抖得好似寒风枯叶。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

一件大红袍子抖落下来。裘振将袍子裹在陵光身上,平静答道:“结亲。”

 

“结……”

 

陵光怔住,一时找不到话来回。裘振淡淡一笑,抖开另一件袍子穿在身外,这才道:“此次回瑶光,我已同向家言明一切。裘振离经叛道,不忠不孝,妄顾义父养育之恩。我愿背负天下骂名,只求他们不再要你偿命。”

 

陵光这才看见他手腕处印着数道伤疤。他急急忙忙将裘振袖口卷起,只见手臂上横亘着十几道鞭痕,也不知延到了何处,见那力道,想是落鞭之人用了十足力气,心头恨意不言而喻。

 

“原本我是该还去一条腿的,义弟……煦公子为我说情,这才免了一遭。”裘振云淡风轻,将那日向家祠堂昏天暗地的情景一笔带过。“只是……陛下那边,我尚未能报偿。你可愿再等我些时日,待我为陛下解决心头大患,再求他饶你不死。你我能否长相厮守尚属未知,今晚便当大婚之夜如何?”

 

陵光仍是呆愣在原地,握着裘振手上的伤不住落泪。

 

“陵光?”

 

“我……我如何值得……”

 

裘振将人搂进怀里,多年未流下泪水的他此刻也是悲喜难掩,哽咽着道:“你是我结发之人,如何不值得?”

 

陵光侧头看去,那包裹底,两盏袖珍灯笼乖巧地卧着。一“裘”一“陵”,映着红烛的微光,紧紧依偎着彼此。

 

“若是啟昆……不肯放过我呢?”

 

裘振双手捧着陵光的面庞,温热的泪水落入掌心。他倾身吻去那斑驳泪痕,一字一句地道:“无论生死,我皆与你同当。”

 

陵光轻轻摇头,似要再说什么,却被裘振制止。

 

“那日分别前,我不知陛下同你说了什么。但你需记得,若你不在人世,我定随你而去。如此你还要推开我吗?”

 

陵光泪水盈眶,裘振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,可那副久违的笑容却和记忆中的渐渐重合,像是刀子一样在他心里刻画着,教他永远不能忘却。

 

“好。”

 

我已经放弃过一次。如今既知你心悦于我,我便再也不会放手。

 

“无论生死,你我同当。”

 

 

23

 

裘振走出天牢外,只见满地落叶浸在水洼中,想来昨夜风雨不小,他却一点未曾察觉。

 

他只记得,一壶薄酒很快见底,而后冰冷的石床渐渐变得温热。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萦绕着梨花香气的夜晚。酒气上头,两人却没有半分醉意,拼着命将对方看得真切。毕竟谁也不知,这是否是最后一眼了。

 

到了天明,陵光起身送他。裘振为他理好衣衫,却发现陵光腹间伤口已不再流血,反结了一层薄薄的痂。

 

解铃还须系铃人。这剑伤因他而起,势必要因他而愈。

 

裘振吻上陵光眉心,随后转身出了牢门。此刻万般言语都是枉然。

 

他只重复了那两个字:“等我。”

 

 

啟昆坐在书房案前,看着跪叩在堂下的裘振,没来由的一阵头疼。

 

“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他?”

 

裘振答:“是为杀鸡儆猴,震慑其他三国。”

 

“哼,你倒是清楚。”啟昆将手中奏折扔下,起身来到裘振身前。“那你倒是说说,朕凭什么放他?”

 

裘振面无怯色:“只要能留他性命,臣宁愿舍身赴死。”

 

啟昆怒道:“朕要你的性命何用!你身为钧天臣子,为君王效命本就理所应当,倒与朕讨价还价起来!”

 

裘振叩首:“陛下所言,臣自然知道。只是若陵光身死,我也不愿苟活于世。到那时,陛下多年培育,臣便无法报偿。求陛下看在臣半生追随的份上,予他一线生机。”

 

啟昆捂住心口,喘息了好久才说了一句:“你……你当真还是这般无情之人。”

 

“臣……有罪。”

 

“呵,说你无情倒也不尽然。朕只是不明白,明明已经易位而处,你为何选择的还是他?”

 

裘振面露疑惑,啟昆却不再解释,捡起一份奏折扔到他面前。

 

“今次天璇被破,震慑之意是有,然于那些怀有异心之人而言,某些动作倒是更快了。”

 

“天玑?陛下的意思是……”

 

“天玑虽未自立,然而实力雄厚,多年前他们便招兵买马,更有一个大将军齐之侃与蹇宾关系匪浅。此二人乃天玑的中流砥柱,这般下去,天玑自立也是迟早的事。”

 

“陛下要我离间蹇宾与齐将军?”

 

啟昆点点头:“你不擅官场,口舌之事另有他人来做。朕只消你去做一件事:去齐之侃府上盗取天玑虎符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将军府守卫森严,更不要说齐之侃武艺卓绝,与你几乎不相上下。如何全身而退,你自己想办法。”

 

裘振抱拳应下:“臣遵命。只希望陛下能信守你我承诺,我若拿着天玑虎符折返,便不要伤害陵光性命。”

 

啟昆冷笑:“别高兴太早。十五日之内你若不能返回,无论你是生是死,陵光的命我便要定了。”

 

“十五日?”裘振双目大睁,“从此处到天玑,十五日尚不够脚程,如何……”

 

“朕已是仁至义尽。余下之事,你自己拿主意。”啟昆喝来侍卫,“请裘将军出去吧。”

 

 

钧天王城仍是人声鼎沸,热闹繁华更胜以往。裘振穿着便衣,一路走到城门,心中惶恐始终不曾消弭。

 

他已挑了兵营中最快的马匹,可即使如此,十五日内往返天玑王城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。更不要说他还要潜入将军府,查明虎符所在……

 

罢了。若是陵光终究逃不过一死,自己舍身相随倒也简单干净。

 

裘振放下焦虑,来到城门守卫跟前。那守卫本是满面愁容,见裘振到来便好似见了救星一般,上前行礼道:“裘将军,你来了!小的眼下正发愁,还请裘将军能帮帮小的。”

 

裘振翻身下马,问道:“发生何事?”

 

那守卫拉着裘振来到城门外,只见一匹黑色骏马立在城墙下,高大威猛,鬃毛乌黑发亮,一眼便知是世间难得的良驹。四周围着三两个侍卫,手持马鞭,每每靠近一步却惹来一声长嘶。乌黑蹄子砸在地上,掀起一阵尘土,呛得那些侍卫连声咳嗽。

 

“这畜生不知何处而来,两日前便跑到王城门口,怎么赶也赶不走。小的料想是走失了,本想将它拴起来,可谁知它烈性大得很,竟怎么都不许人靠近……哎,裘将军,裘将军小心啊!”

 

裘振一步一步走近。世人皆说骏马通灵,果然如此……

 

“震岳”嗅到主人气息,竟瞬间安静下来。裘振伸手抚上马背,轻声道:“你可是知道陵光有难,特来帮我?”

 

“震岳”垂下头,喉咙中发出“呜呜”的叫声,好似孩童呜咽一般。

 

“此马是我故交,我带走便是。你们不必再烦心了。”裘振拉起缰绳,轻巧地跃到骏马背上。两脚一蹬便绝尘而去,竟是片刻后便不见了踪影。

 

守卫望着远去的尘土喃喃自语:“裘将军真是个妙人,这样的马也能驯服,真是大开眼界……”

 

24

 

天枢良驹脚力非凡,裘振到达天玑王城时仅仅过了七日。若非因沿路守卫需得绕道而行,怕是还要快上两天。

 

这七日他几乎未曾合眼,累了时不过啃一口干粮,饮一些冷水便鼓足气力赶路。天玑王城亦有钧天细作潜伏多年,动身前他也曾飞鸽传书命人接应。饶是如此,待他敲开酒庄大门后,还是险些被老板当做亡命江湖的盗贼或是罪犯而拒之门外。

 

裘振懒得多做解释,表明了身份后便索要将军府的守卫地图。那老板劝道:“裘将军,你这一路风尘仆仆,还是稍作休息。齐之侃武艺不凡,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守卫在侧。你这样前去实在太危险了,若有万一,我该如何向陛下交代啊……”

 

“时间紧迫,顾不上那么多。”裘振要了盆冷水随意擦了擦,换上夜行衣,夺了地图便踏月而去。水渍未干,汗水黏着发丝糊在脸上,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怕是今生头一遭。裘振哂笑一声,心中却突然想起陵光。假若那人知道他眼下这般不修边幅、须发凌乱,会不会面露嫌弃,嗔怪动怒?

 

幸好他此去要见的只是一个齐之侃,裘振心想。打扮得再好看,也是无人欣赏吧。

 

将军府守卫森严无比,于裘振而言却不过易如反掌之事。他跃进主厅,侦查一番后便向主内室方向潜去。

 

天玑侯蹇宾对齐之侃信任有加。近日他们忙于兵马操练,虎符整个儿放在齐之侃手上。裘振易位思索,若是换做自己,这虎符定然不会放在别人可触及之处。

 

内室中,齐之侃已卧在榻上熟睡。裘振冷眼四望,轻道了声:“齐将军,别来无恙。”

 

卧榻上的人轻笑一声,持剑转身,有些讶异又有些赞许地问道:“裘振将军怎么知道我还醒着?”

 

“习武之人向来浅眠。你故作鼾声,又怎能骗了我。”

 

齐之侃轻叹一句:“倒也是,这招怕也只能骗骗我家君上了。裘振将军夜访将军府,应当不是来与我叙战场旧事的吧?有话不妨直说,我倒也好早些让你打消心思。”

 

裘振平静地说:“借天玑虎符一用。”

 

“将军为人直爽,在下欣赏。”齐之侃抱拳示意,“我也不多费唇舌了。此物能不能借,将军比我更清楚。你若非有万全之策,便是抱了有来无回的决心,我说的可对?”

 

裘振道:“无甚计策,但凭一身血肉罢了。”

 

“为了天璇王?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齐之侃喟叹一声,手中千胜已然出鞘。

 

“将军情深意重,在下折服。只可惜我身为天玑臣子,少不得要坏你姻缘。还请将军勿要怪我。”

 

裘振报之以礼,云藏曝于月光下,一缕淡紫清辉袅袅而升。齐之侃脸色微变,他阅历虽多,这人剑和鸣之景却是十年难得一见。剑身光辉愈加深重,到最后已是顺着剑柄,爬上裘振手臂,片刻便将他整个人笼在轻烟之下。

 

“还请齐将军赐教。”

 

 

酒庄老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了一夜,一点睡意也无。直到天明,他才听见后院有了些响动,连忙开门看去。这一看倒把他险些吓晕,只见裘振浑身是血,衣衫已然僵硬。脖子上横七竖八的伤口或深或浅,有的已经翻出皮肉,露出森森白骨。

 

“裘,裘将军!您这是……”

 

“传讯……陛下,就说裘振……不辱使命……”

 

老板急道:“裘将军,若再不医治,你,你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啊!”

 

裘振摇头,扔下一句“无妨”,便跌跌撞撞地牵着震岳走出酒庄。

 

他与齐之侃身手几乎相当,只是耐不住将军府侍卫众多,又急于脱困。难以招架之时,身上便多了十数道外伤。所幸伤口未曾伤及要害,他顾及陵光安危,腾不出时间上药包扎,只是草草用内衫裹紧了了事。

 

只是这一路比来时更加艰难。他翻山越岭躲避追兵,几乎片刻未合一眼,待奔到钧天边境时身体终于到了极限,望着城门便一头栽了下去。

 

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声,一会儿远一会儿近,似乎是叫他的名字。裘振拼尽力气,向身边紧紧一抓,嘱咐道:“传讯……陛下……裘振回来……了……”

 

接下来的话他却没有力气说出口了。

 

“陵光……等我……”


待续


周六凌晨准时更大结局,敬请期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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