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风冷雨

【刺客列传/蹇齐篇】再生劫·一如初见(四)

9

 

自回了王城后,齐之侃每日清晨驱马往兵营中操练军士,黄昏时分折返,不入王宫,亦不见外客。除却这身盔甲和腰间揣着的虎符,一切似乎和在外戍边时也没什么分别。

 

旁的官员指指点点,他倒乐得清闲。朝堂上与大司命争来吵去早已令他厌倦不已,远不及在武场流血流汗来的舒坦。若非蹇宾,他怕是早就在边关住下,以天为被以地为席,只陪着那高山绿水清风明月酣然入梦。

 

蹇宾那日走后便再没来过,齐之侃心中有些失落,却也安心许多。天下这一潭洪波巨澜中,天玑也不过是一艘稍稍大些的船,一个不慎怕是再无力挽回。蹇宾劳心劳力,若再要顾及他……

 

若真到抉择之时,齐之侃心想,他不希望蹇宾太过在乎他的安危。为这天下大局,舍弃一个齐之侃,并不算得不偿失。

 

他轻轻叹着,心里描出自家君上那张高傲却挂着笑容的脸,不禁微微抽痛。所谓情字伤人,这滋味大抵便是如此了。

 

手中的马缰忽然紧了起来。

 

齐之侃急忙勒住坐骑。方才他心思飘散,竟险些撞上了行人。幸好座下骏马是天玑数一数二的良种,及时停了步伐,否则后果可是不堪设想。

 

齐之侃连忙下马,向面前那二人道:“对不住。敢问可有伤到你们?”

 

这二人打眼一看倒没什么特别,身上穿着粗布衣衫,与城中百姓的打扮别无二致。面前之人个子高些,肩膀宽阔,他身后那人则略矮他半头,面容隐在斗笠下,一手捂在心口,气息杂乱,似是有些咳喘之症。

 

只是……若论二人这身姿气度,却不像是寻常百姓了。

 

面前那人微施一礼,低声回道:“齐将军不必担忧,草民并无紧要。”

 

他说完一句却不离开,双目直直投向齐之侃面容,未有一丝闪动。

 

这王城中,识得他的人不少,可有如此行为者确是罕见。齐之侃右手按上剑柄,不动声色地问:“这位先生可是与在下有话要说?”

 

男子转头看了看身后那人,见那人点头了便说道;“将军无需戒备。你我算是故人,今次前来只是想与将军叙旧,并无他意。”

 

“故人?”齐之侃不禁冷笑,“我活了二十几年从未见过阁下,敢问是哪里的故人?”

 

“齐将军可曾听说过回魂转世之说?”

 

齐之侃讥讽之色更盛:“我从不信这些歪鬼邪说,先生还是先告诉我你们从何处来,到天玑有什么打算。若是说不清楚,怕是我得请二位到府上好好叙叙这旧了。”

 

男子没有半分惊慌,仍是慢条斯理地答对:“将军此刻不记得,在下便是说什么也没有用的。倒不如说出一物来,或许将军便肯信我了。”

 

“洗耳恭听。”

 

“将军所佩之剑,名曰千胜,剑身三尺二寸,双刃状似水波,不仅削铁如泥,而且是滴血不沾,乃不世珍品。敢问在下所言可真?”

 

齐之侃冷冷一哼:“真有此剑,我倒也想见识一番。不知先生是读了多少典籍才信口编来这些?”

 

男子微微一愣,却很快恢复成镇定的模样。

 

“那便是在下唐突了。倒是还有一事,敢问齐将军与天玑侯蹇宾是何关系?”

 

齐之侃眉间一凛:“此话何意?”

 

男子轻笑起来。

 

“齐将军与天玑侯情深义厚,远胜平常君臣。在齐将军心中,怕是未将天玑侯仅仅当做君上吧。可你心中若是牵念着他,便应该让他知道。人生苦短,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?”

 

话音刚落,齐之侃手中的剑已经横在男子脖颈间,虽还未出鞘,肃杀之气却已是隐隐若现。男子神色镇定,倒是身后那戴斗笠之人震颤了一下,随即捂住口鼻,猛地咳嗽起来。

 

男子轻拍着他的背,向着齐之侃道:“内子有恙,还望将军不要责怪。”

 

齐之侃直直盯着他,他的笑容恍惚有些熟悉,儒雅温厚却暗藏张扬,就像壮志鸿鹄披上雀鸟的伪装,让人忍不住要提防许多。

 

“你究竟是谁?”

 

男子渐渐敛了笑容,平静中带着些许傲气。

 

“天枢,仲堃仪。”

 

 

齐之侃回到府上时已是子夜时分。睡眼惺忪的小厮开了门,只见自家将军风一样地冲进内室,门一关就没了动静。他连忙小跑着到门口,喊了声:“将军,君上下午送了样东西过来。”

 

“什么东西?”屋内的声音甚是冷静,小厮心中定了定,庆幸着齐之侃没有喝醉了酒或是受了什么伤,否则宫里那位怕是要把自己的皮剥了剁了也未必解恨。

 

“小的不知,君上等了一会儿,见您还没回来就走了。”

 

“知道了,下去吧。”

 

案几上,一个细长的匣子笼罩在微弱的烛光下。

 

齐之侃小心翼翼地打开,竟倏忽见到一阵白色光芒从中窜出,随即一声轰鸣在耳畔响起,越来越大,比号角、战鼓的声音更重。

 

他奋力睁开眼睛,只见匣中一柄长剑静静躺着,尺寸、样式竟与仲堃仪所述一模一样!

 

“绝世之剑,当配绝世之人。剑曰千胜,愿君此生,百战不殆,名扬沙场。”

 

齐之侃望着蹇宾刚劲有力的字体,手指竟控制不住地颤抖。仲堃仪的话还响在耳边,原本他不过仅信了三分,此刻却也拿不定注意了。

 

“齐将军,如今强敌在侧,我等该尽早铲除内忧。天玑自立之心天下皆知,日后你我定会有同阵对抗钧天之时。在那之前,天玑内事可要靠将军解决了。”

 

齐之侃低头抚摸剑身,冰凉的铁器碰到他的手指,竟陡然变得温热起来。

 

那人在天枢遭受之事,他不甚清楚。可终究仲堃仪身份不浅,对天玑是敌是友还属未知。他今日却鬼使神差地将人放走,莫非当真如仲堃仪所说,他们彼此之间有什么联系?

 

 

10

 

“王上?王上?”

 

悠悠的呼唤越来越近。

 

蹇宾慢慢睁开眼。方才他批阅奏折有些疲倦,想撑在案上歇息片刻,竟不知怎么睡了过去。殿中烛光昏沉,然而眼前跪拜之人一袭白衣,像是吸去了周遭所有光彩,比那九天上的太阳都要明亮夺目。

 

“小齐回来了。”蹇宾微微叹息一声,起身将人扶了起来。“小齐今天晚上去了哪里?我在你府上等了很久,都不见你回来。”

 

这话中有些嗔怪和委屈,令来人的面目中添了丝愧疚。

 

“劳王上等我回来。只是末将未能守住天玑的疆土,害百姓流离,有负王命。”

 

“小齐,不是这话。”蹇宾握着齐之侃的手,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。“本王明白的太晚了,是我负了你啊。”

 

“末将不惧死,只是遗憾未能死在王上身边。”

 

“本王亦是……所幸如今在这黄泉路上,还能看到你……”

 

黄泉路……?

 

蹇宾抬头四望,见到的却依然是昏暗的宫殿,案几、帐幕、灯火……都在。

 

面前的人却不见了。

 

“小齐!”蹇宾慌忙四下张望,可是这殿中哪里还有齐之侃的身影?耳边似有嘶哑憔悴的笑声,撕心裂肺,然后又变成呜咽,最后转成一声悲凉的呐喊。而这所有的声音,竟都是从他自己胸口中发出来的。

 

他一下直起身来。是梦。可是这梦……未免真实得太过了。

 

內侍战战兢兢地走进殿,“君上可有吩咐?”

 

蹇宾故作轻松地擦去额头冷汗,问道:“齐将军可来过?”

 

內侍摇头:“未曾。”

 

“好了,你退下吧。”

 

殿中重新变成他一人。孤寂、冷清,惶恐、震惊,这些他从未察觉过的情绪此刻竟都涌了上来。

 

这梦……究竟是什么意思?齐之侃怎么会唤他王上?他们又怎么会在黄泉路上?未能守住天玑的疆土,莫非……

 

“君上,大司命求见。”方才退下的內侍再次回到蹇宾面前,将他好不容易理好的思绪打断。不知怎么,此刻蹇宾听到若木华求见的消息就好像被恶狼啮噬了一般,浑身皮肉都疼痛起来。

 

“不见!”他怒气冲冲地说。

 

“君上,这……大司命说是有关齐将军的事,情况紧急,要君上务必……一,一见。”

 

许是蹇宾的脸上冷的越发可怕,话到最后內侍的嘴已经僵得不会动弹,只得木头一样地杵在那里一个字也不敢说,生怕遭了池鱼之灾。

 

过了很久,蹇宾才深吸一口气,摆了摆手道:“传。”

 

 

蹇宾知道若木华夤夜入宫向来带不来什么好消息——若是好事他定会在朝堂上当着诸臣的面上奏,然后惹来一阵言不由衷的溢美之词——可也没料到在他说出第二句话时自己便会气得甩了杯盏。来不及可惜那是他素日最喜爱的器具,蹇宾眉目怒横,指着若木华斥道:

 

“你说这话可有证据?状告齐将军通敌,这可不是儿戏!大司命,本侯劝你,想好了再说话!”

 

若木华连忙跪下:“老臣所言句句属实!今晚老臣去城中酒庄时,的确是见到齐之侃与一个行踪诡异之人攀谈甚久,那人的样貌,与数年前所见的天枢上大夫,似是一模一样啊!”

 

“哦?”蹇宾气极反笑,“只是攀谈甚久?大司命若是觉得那真是天枢上大夫,怎么不将人抓起来审问,反放他走了呢?”

 

“君上息怒,君上息怒啊!老臣身旁,呃,并没带侍从,更何况如今天枢情况不明,我等也不便轻举妄动……”

 

蹇宾回到案前坐下,冷冷道:“你知道这道理,难道小齐就不知道?况且只是谈谈话罢了,小齐又没去过天枢,说不定根本没认出那人是谁。也或许,是大司命看错了。那位上大夫如今怎么敢抛头露面在我天玑?”

 

见若木华还要说什么,蹇宾一阵烦躁,唤道:“来人,请大司命回去。本侯困倦不已,实在熬不住了。大司命若没什么要事,就明日朝堂再议吧。”

 

若木华见无法说动蹇宾,也只得暂且放下,说了句“老臣告退”便随內侍走出殿去。

 

长袖如水一般倾泻在地上。蹇宾倚在案前,脑中时而回想着那个诡异却真实的梦,时而响起若木华告状齐之侃通敌的荒谬言辞,只觉困意越发淡去。

 

他恍惚觉得,自己手中握着一颗冰球,冰球中央却暗藏一粒火种。他竭力稳住身形,不叫那冰球动荡,却有千百双无形之手拉扯着他。那火种终是难以控制,顷刻间便将身外之物燃烧殆尽。

 

不。

 

蹇宾猛地睁开眼。这不是天玑的命途!

 

天璇已归于钧天,天枢表面平静却暗潮涌动,天权偏安一隅似是安生,若从这些中找一个可为他做挡剑之物,制衡钧天……

 

前些年那密报怎么说来着?天权王执明和瑶光王子?

 

蹇宾的嘴角慢慢勾起。

 

 

11

 

“喝!”

 

骏马一声长嘶,四蹄奔腾,掀起一阵尘土。齐之侃搭弓上箭,身子向后仰下,瞬间便见一支羽箭牢牢钉在百步之外的靶心。

 

他随即扭转马头,向一处高地跃去,腾空之时恰恰又一支羽箭呼啸而出,从先前那支箭尾部刺入,箭头所栖之处,竟是与原先那支一模一样!

 

武场兵士皆是看呆了眼,反应了好半天才欢呼起来,不住地叹道:“将军威武!”

 

齐之侃微微一笑,勒住马缰,扬声道:“武学之诀窍,无非勤学苦练四个字,诸位只要恪守本分,不畏艰难,假以时日或许也未必在我之下。”

 

“将军说的是!”一骑尉高声呼道:“我天玑的男儿,都不是懒惰之辈,来来来,大家都快操练起来!”

 

齐之侃策马走回营帐。他摸爬滚打了半日,身上衣衫早已被汗水和尘土弄得污浊不堪,正打算换身干净衣服,掀起帐子却看见一人长身玉立站在中央,脸上盈盈笑意好似一泓清水,让他从里至外饮了个畅快。

 

“拜见君上。”

 

膝盖还未着地,蹇宾已抬手将他制住。

 

“小齐不必多礼,此处又没有旁人,何必见外。”

 

齐之侃垂眸道:“礼不可废。君上既来此,为何不去武场中?将士见您到来,定会十分高兴。”

 

“武场自然会去,只是本侯想,一定要让小齐第一个看见我。”

 

蹇宾拈起袖子,仔仔细细地将齐之侃额上的汗水拭干,望着他始终不愿抬起的眼眸,心中生起些许不悦。

 

小齐啊小齐,我知道你顾虑甚多,所思所行也都是为我考虑。可你是否清楚,我也想将你放在心尖上,好好护着你啊?

 

“这剑用着可还习惯?”

 

齐之侃道:“此剑甚是珍贵,末将怕是衬不上这绝世之剑。”

 

“你都衬不上,遑论其他人?”蹇宾轻笑一声,揉上齐之侃的头。“我的小齐可是这天下一等一的英雄,此剑于你,乃是珠联璧合之作。”

 

齐之侃的脸腾地红了。“君上,这……”

 

珠联璧合,这说法……

 

蹇宾得了逞,脸上扬起一丝得意来。“小齐怎么害羞了?眼下不过一柄剑,日后小齐还要寻一个珠联璧合之人呢。只是不知天下何人有此幸运,实在是让本侯好生羡慕啊……”

 

齐之侃又是窘迫又是无奈,只得赶紧转移话题:“前些日斥候报说,天璇军伍即将被钧天整编完毕,只怕下一个目标便是天玑。不知君上此次前来,可是与末将商量此事?”

 

好容易挑起的话头被齐之侃生生截断,蹇宾眉头不由得皱起,却又不愿让齐之侃心里过不去,便顺着他的话道:“我天玑尚未自立,攻打属国总得有个借口,眼下倒是先不必担忧。不过小齐说的没错,未雨绸缪总是必要的。本侯打算联合天权,左右制衡于钧天。小齐以为如何呢?”

 

“天权?”齐之侃疑惑道:“天权仗着昱照山天险,向来不问中垣之事,他们如何肯出兵与我等联盟?”

 

蹇宾道:“天权王执明与瑶光王子之事,小齐可知道?”

 

齐之侃茫然摇头。

 

“……罢了。总之若是瑶光被钧天发难,天权必会出兵抗衡,到时候我等便可借力自行图谋一二。这些时日小齐不妨多做些准备……也不必太过焦虑,身体为重。”

 

“可是……瑶光乃钧天属国,向来与钧天关系不错,怎么会被其发难?”

 

蹇宾轻轻笑了声,拉着齐之侃的手走到账外,指着那块压帐篷的巨石问道:

 

“小齐啊,你觉得此物如何?”

 

“该是牢固异常。”

 

“是吗?”蹇宾轻笑一声,将齐之侃拉得近了些,“这样如何呢?”

 

齐之侃细细看去,见那巨石中部已有了一丝裂纹,只是尚未侵蚀彻底,左右还牢牢实实地靠在一起,乍一看的确难以发觉。

 

蹇宾忽然将齐之侃腰间长剑拔出。齐之侃只看见长袖在眼前挥过,再望向地面时,那巨石竟已被生生劈成两半!除却缝隙边缘处有些凹凸外,截面其余地方竟是光滑平整,宛如水面一般。

 

“只要有一丝缝隙,再牢固的东西也有可乘之机。何况人心,本就是这世间最难揣摩的东西。他瑶光国主自然也不例外。”蹇宾将千胜递还给齐之侃,看着面前人若有所思的样子,微微一笑便走回营帐中。

 

手上的剑顷刻间变得异常沉重。

 

齐之侃仰头望向天空,只觉身上多了几分凉意,汗水冷下来,连着衣衫箍在他身体外面,勒得他有些难以喘息。

 

 

今日蹇宾来到武场,众将士皆是激动欣喜,一招一式用了十足力气,只想教自家君上心满意足。是故一日下来,大家均是疲惫不堪,酒宴上东倒西歪也没个节制,到了最后便难免冒出些疯言疯语来。

 

“君上……嗝,君上,我们齐将军,那,那可是咱们天玑的大英雄!君上可千万,千万不能听大司命的话,跟齐将军,生了,生了嫌隙啊。”

 

蹇宾酒量极好,又极是自制,喝到此时还是一点不乱方寸,微笑着对答:“那是当然,小齐是本侯亲眼看着长大的,可算‘青梅竹马’之谊,他什么样子,本侯最是清楚了。”

 

齐之侃默默灌一盏烈酒下肚,琢磨着“亲眼看着长大的”是不是有些……虚夸海口了?他们幼时相处不过一两年的时光,怎么就成“青梅竹马”之谊了?

 

“君上英明!”那名醉了酒的将军将手中酒坛举高,“齐将军对君上您,是最忠心的了!每日都训导大家,要为君上,为天玑,不惧死……要把君上,看得比性命重要!”

 

齐之侃实在忍不住,喝道:“都尉,你喝多了,休要在御前失仪!”

 

“小齐别急,”蹇宾笑眼如波,看得齐之侃浑身发僵,“都尉是性情中人,说的也都是肺腑之言。今日难得尽兴,就让大家说个痛快吧。”

 

“就,就是!”蹇宾这一说,更叫都尉来了兴致,“齐将军平日念叨君上,十句也不离八句,今天怎么,怎么腼腆得紧了!”

 

“你!”齐之侃恨不得飞扑过去,将那都尉打昏。无奈蹇宾坐在上首,话虽是对着营中诸将,眼神却直直照在自己身上,躲无可躲,逃无可逃,烧得他心里疼痛。

 

他只得将酒碗撂下,起身道:“末将不胜酒力,还请君上准末将回营歇息。”

 

“哎哎,齐将军,君上今日高兴,你怎么……嗝,怎么也不给君上面子啊!”都尉被酒壮了胆子,竟过来扯他,“君上对你这么好,平日大家羡慕得紧,你怎么反倒……”

 

齐之侃懒得理会他,径直冲着蹇宾道:“请君上准末将回营歇息。”

 

蹇宾淡淡地望着他,也不知是将他看个透彻还是随意扫了一眼,摆摆手说:“小齐的酒力,本侯知道,就回去休息吧。”

 

內侍搀扶着齐之侃的手,只觉这位大将军抖得厉害,步子却还很稳健,又似醉了又似清醒,忍不住问道:“齐将军,君上嘱咐奴才熬醒酒茶,敢问……”

 

“不必了。”齐之侃将手挪开,“你回君上身边伺候吧,我睡一觉便好了。”

 

他倒进帐子里,恨不得自己真是醉下了。心里千万虫蚁啮噬啃咬着,叫嚣着,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心事全部袒露在月光之下。

 

蹇宾对他的情意,他一清二楚。他对蹇宾,却不能言,不能碰,不能想。偶尔他也会问自己,明明也是七尺男儿,怎么在此事上这样婆婆妈妈?

 

现在他知道了。他怕。

 

他怕蹇宾的情意太浅,远不及他们之间那份父命恩深,若有朝一日如那巨石般一分而裂,一腔痴心归复尘土,他怕自己便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;

 

他怕蹇宾的情意太深,深到可以为了自己违逆那所谓的“天命”,一朝战死沙场徒留他累世伤悲,抑或任由千夫所指终入万劫不复。

 

齐之侃努力合上眼帘,蹇宾的脸却依然那样清楚。他怎么偏就忘不掉他呢?

 

嗒,嗒,嗒。

 

帐外的脚步声越发近了。

 

齐之侃连忙翻身过去,故意打起鼾来。他此刻心神慌乱,不知怎么面对蹇宾,只得装作睡熟,以免尴尬。

 

来人掀了帐子进来,走到卧榻前,轻声叫着:“小齐,睡了吗?”

 

齐之侃不为所动,按住加速的心跳,鼾声越发响了些。

 

过了很久,来人都没有动静。齐之侃越发难忍,拳头攥得快要滴出血来。

 

突然,眉脚上落了一个软软的东西。带着点湿意和浓重的酒气,在他的眉骨上摩挲,逗弄,然后停留。

 

齐之侃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在这世上了。

 

蹇宾小心地吻着他,口中喃喃念诉:“小齐啊,我是真的喜欢你,你怎么就不信呢……”

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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