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风冷雨

【刺客列传/执离篇】再生劫·一梦方醒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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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

 

天权国主寝宫门口从未这般热闹过。

 

莫澜小跑两步,掀开门缝,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急忙关紧。执明头也不抬,漫不经心地问:“太傅还没走啊?”

 

“我的王上啊,太傅的脾气您可是知道的。他听说您险些遇刺,脸都没洗就进宫来看了,您好歹出去劝他老人家回去,要不咱们今天可都别想出这个门儿了。”

 

执明耷拉着眼睛,无奈摊手:“他指明要带慕容回去审问,就算本王亲自出面劝他回去,怕是也没什么用。”话及此处,他不禁皱起眉头:“慕容的事是谁告诉太傅的,教本王知道,非扒了他的皮不可!”

 

莫澜连忙劝道:“事到如今,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让太傅消了火才是。慕容王子的事情他还不清楚,若是将那铁签传信之事说出去,再传到外人耳朵里,那可是要糟了。”

 

执明斜着眼看他:“该不会是你平日嘴上缺了个把门的,说与太傅知道了吧?”

 

“王上,王上这可是错怪臣了!”莫澜惊慌失措,“臣就算猪油进了脑子,也绝不敢将这么大的事随便说出去的啊!”

 

“算了算了,跟你开玩笑的。”执明拉他起来,“本王这就出去告诉太傅,说本王一时气闷,独自溜出去游玩,不小心遇了刺客,不就结了吗?”

 

慕容离不由叹了口气,撑着身子下床。执明见状赶忙扶住他,焦急地道:“你身子还没好,再休息几天也无妨啊。”

 

“太傅年迈,如此动气于身子怕有大损。王上真的忍心见他就这么跪在门口?”

 

“本王这就劝他回去!”

 

慕容离摇了摇头,“王上,让我出去见见太傅可好?”

 

莫澜不由得一惊,执明更是当即摇头:“太傅说你恐是他国细作,要带你回去审问,万一……”

 

“我的底细,王上与莫县主不是早就查明白了么?人证物证都在,太傅也查不出第二个结果来。”慕容离毫无惧色,一步一步走向门口。只是他平卧已久,如今猛地站起身来,腹间那处拳伤犹如烈火灼烧,痛得他皱起了眉。

 

“慕容!”执明扑上去抱住他,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 

慕容离勉强一笑,拍了拍执明的手,“放心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

 

天权的气候向来变化多端。昨日还算是清爽宜人,今日竟是不知怎么,才刚刚过了午时,头顶艳阳高照又密不透风,如同一个敞开的蒸笼。翁彤年近花甲,早就已经支撑不住,被內侍扶到亭子下喝茶,此刻望见寝宫大门终于打开,急忙颤颤巍巍地起身,眼前却又是一片晕眩。

 

执明只得道:“太傅莫急,本王这便过去。”一边命內侍再取些消暑茶来。

 

翁彤喘匀了气,便要向执明见礼。执明一把扶住,赔着笑道:“太傅,今次是本王胡闹了,理应本王给太傅赔礼才是。”

 

他虽是天权国主,也知道尊师重道的理。太傅于他到底有半师之名,平日里游手好闲便也罢了,这次却是结结实实闯了祸,若是还摆出君王的态势来,也未免令人寒心了。

 

翁彤长叹道:“怎敢劳烦王上。只是老臣听闻,王上召了一个伶人入宫,让他批阅奏折,代理朝政。今次冒险出宫,也是被他怂恿,可有此事啊?”

 

执明忍不住皱眉:“您老是哪里听来的谣言?本王闷在宫里难受,寻个由头溜出宫,与旁人无干。”

 

翁彤摇头:“王上,您莫怪老臣无礼。满宫的內侍都不知道王上去了何处,偏偏只有他与王上您一同回来。难道王上出门,不带随从,不带侍卫,只带一个伶人?”

 

“这……”执明不由得噎住。翁彤所言自然在理,平时他也不是未曾出宫玩耍,身边大小喽啰前呼后拥,放在外人眼里不过一个富贵公子。即便与慕容黎相会,多数时候他也会带些武艺高强的暗卫在身边。唯有这次,他被困在寝宫之中,无奈之下孤身从密道出去,可这话,他又怎么向翁彤说明呢?

 

执明心里尚未斟酌妥帖,却见慕容离已然跪在亭下,不卑不亢地道:“太傅恕罪。属下思念故友,求王上带属下出宫,险些害王上遇险。愿凭太傅大人责罚。”

 

执明愣在当场。

 

翁彤这才望见亭下那片刺眼的红色:身段窈窕,肤白如玉,指纤如葱,便是不用看那张脸也知道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妖物!他登时气从心头起,指着慕容离道:“你,你好大胆子,怎么能私自带王上出宫!”

 

“太傅!”执明赶紧横在二人中央,“不是他的错!是本王,本王想出去才……”

 

“王上不必再袒护属下。”慕容离扬声打断,“太傅大人教导王上十数载,必不想看到王上因一己私情误了大事。所有罪责,属下愿意承担。”

 

执明呆呆地看着他,一瞬间竟读懂了他眼中所有的意思。

 

慕容黎身死之事,他不能提。

 

王宫中细作之事,现在明说,便是打草惊蛇。

 

若是天权国主不分轻重私自出宫遇险,教朝臣知道,又该何其寒心。

 

思来想去,竟是只有让他来承担这一切,才最是简单。

 

他为他想的如此周全,可想过这一罪责担下去,会有怎样的后果?执明慢慢咬紧下唇,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如此废物的时候。

 

翁彤满脸是怒,急喘着气道:“你既然愿意承认,那便请王上将此人押入大牢,着典刑署来审问便是。”

 

“本王不许!”执明忽地转过身来,怒目圆睁。“他的身世,本王与莫澜早就查的清清楚楚,绝非什么他国细作!太傅若是不信,我现在就叫人呈上来!”

 

“可是……”

 

“没什么可是!您是天权重臣,是本王的老师,您若要罚,本王也无话可说!只是请太傅记得,他是本王的人!若有伤及他性命之事,本王就算舍了这个天权国主不做,也一定会护着他!”

 

翁彤大惊:“请王上慎言,请王上慎言!”

 

执明长袖一甩,“太傅自行考量便是!”

 

 

14

 

 

慕容离跪在亭下,看看紧闭的寝宫大门,又看看坐在亭子间喝茶顺气的翁彤,心知这一场事端暂且是过去了。

 

或许莫澜呈上来的卷宗有些效果,翁彤的脸色倒不那么难看了,只是偶尔还掷下一句痛心疾首的:“妖颜祸国,王上怎能如此儿戏,哎……”

 

莫澜翻了翻白眼,轻巧地走到慕容离身边,小声道:“王上心疼你得紧,让我先带你回去。”

 

慕容离却摇头道:“我若是现在走,岂不是跟着王上打太傅的脸么?不过再跪上一时半刻,待他气消了,此事便也了了。”

 

莫澜点点头道:“你说的也是。若是不把太傅哄好了,日后天权可就有的受了。如今朝政还都依赖着太傅,万一这事儿传出去,惹得国中局势动荡起来……”

 

慕容离道:“正是。你且劝王上安心,我没事的。”

 

只是这句“没事”,他说的却是极其勉强。腹间伤痛变得愈来愈厉害,再加上周遭闷热,连一丝清凉的风也送不过来,使得他身上已是汗水涟涟。

 

翁彤虽是坐在亭子间,身上也好不了多少,只是看着慕容离心中气闷,怎么也不肯就此罢休。他知道,自己没教好执明,让一个天资聪颖又心如明镜的小王子变成了如今游手好闲、好吃懒做的模样。每每想起先王临终嘱托,他便整夜不能入眠,心头好比有一柄铁锤不停敲击着。如今,竟然连执明身边多了一个妖佞的事情,也是过了这么久才让他知晓。若非那个內侍说漏了嘴……

 

这次执明出宫遇险,若真是被这妖佞怂恿,则该早些处置了他!

 

可就算真的是被怂恿,换做旁人,难道就这般糊里糊涂地将自己置身险境吗!

 

翁彤闭上眼。一个伶人,能搅起多大的风云,到头来还不是要看执明自己。只是他终究是一手将执明带大,心里难免护短,这气便少不得要撒在不相干的人头上。

 

空中陡然响起一道惊雷。

 

翁彤猛地站起。白日惊雷,莫非是先王……先王震怒,显灵警示于他吗!

 

没多久,天上降下雨来,瞬间便如珠帘盈目,连远处的楼阁也罩上一层薄雾。翁彤叹了口气,扶着身旁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。

 

恰在此刻执明也冲了出来。他走得猴急,旁边两个內侍打着伞一前一后小跑着都不及他的健步如飞。

 

“太傅!本王知错了!”

 

还未等翁彤开口,执明便立立正正站在亭下,拱手向他行了个大礼。

 

翁彤走上前,握住执明的手,叹道:“老臣亦有过错,不该逼王上至此……只是如今天下时局不定,王上且要早做准备,不可懈怠,以免祸及我天权啊!”

 

执明老老实实地点头:“本王知道了,太傅您早些回去吧,若是着了凉,本王这心里怎么过得去啊。太傅心里要是还疼我,就相信本王,一定会好好当个守成之君!”

 

翁彤不由得摇头,为王者有些话当说,有些话则不当,可在执明这儿仿佛根本没这一套理论。便是多么不该说的话,从小到大,也叫他听了个遍了。

 

他望着执明的眉眼,恍惚间看到他年幼时仗着自己生的可爱,戏耍无赖的模样。

 

“王上知道老臣疼你,那便好啊。”翁彤长长地叹息一声。执明赶忙使起眼色,两旁的內侍一拥而上,手里的油伞擎在翁彤头顶,叽叽喳喳地道:“王上特地命内务署准备几枚上好的人参,已经送到太傅府上了。”

 

“王上待太傅真是孝顺,奴才真替太傅高兴……”

 

唯有这时,执明才觉得自己养这群家伙还是有点用处的。

 

伞下,那个叫他挂念了几个时辰的人,浑身湿透,长发贴在身上、脸上,像一个无辜被贬谪的仙人,孤单又无助地望着他微笑。微笑?他怎么还有力气笑!

 

“阿离,阿离……”执明死死地将人按在怀里,“是我不好,我没能好好保护你。”

 

慕容离靠在他肩膀,轻声问道:“王上……知道自己叫的人是谁么?”

 

执明双目紧闭,两行水痕留在脸上,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。

 

“我抱着的是谁,我叫的就是谁!”他咬牙低吼,心中的堤坝终于溃陷,所有的痛苦、怀念、悲伤和悔恨,化作江水奔腾入海。

 

唯有一只血雀留在那片荒凉贫瘠的地上,仰头高歌。

 

一瞬间,鲜花遍野。

 

 

15

 

守得云开见月明。

 

入宫第三个月,慕容离总算明了了这话的意思。执明卧在他腿上,描画儿似的在奏折上勾勾圈圈,时不时张开嘴,猫儿讨食一般地道:“再来一个。”

 

慕容离摘下一颗青提塞进他嘴里。

 

执明嚼咽下肚,摇摇头道:“这个不好,不甜。”

 

“一根枝上生出来的,我怎么知道有的甜有的不甜。”慕容离拨弄着碧如翡翠般的果子,扬了扬眉角,“我倒觉得都挺甜的。”

 

执明道:“那便将你嘴里那半颗给我,想必定然甜得腻人。”

 

慕容离叹了口气,将执明从身上扒拉下去,故作冷淡地道:“王上好好看奏折才是。属下这画晾了半日,若再不画,墨都要干了。”

 

“干了不怕,我再磨给你。”执明抱着一叠奏折坐起身。宣纸上,一个人影已快要成形,手心里立着那红若朱砂的雀鸟,站在月下不知等待什么。

 

执明望那人影的穿着打扮,不正是那件自己最喜爱的便服么?

 

“阿离这画我怎么看不懂?我送你血雀那日不是早上么,怎么画出月亮来了?”他趴在画上细细描摹。

 

慕容离耐心解释道:“我与你初见那日,难道不是夜晚?”

 

执明恍然大悟,抱住慕容离嘻嘻笑开:“阿离当真是对我一见钟情。”

 

慕容离任他抱着,却不知该回应什么,提笔在人脸上勾了两个圈。执明扭头一看不禁傻眼,只见那满纸皆是栩栩如生,偏自己个儿那眼睛像两颗花生似的,傻乎乎地现在画上,整个模样与白痴别无二致了。

 

“阿离怎么欺负本王?”

 

慕容离不为他那可怜模样所动,淡淡地道:“我初见王上时,便是如此看你的。王上若不喜欢,我将这画毁了就是了。”

 

执明连忙按住他,心疼地道:“画了大半日,干嘛要毁?只要阿离画的,哪怕,哪怕将本王画成了地鼠,本王也不会拒绝的!”

 

慕容离终于忍俊不禁。

 

执明的眼睛如星光一样闪闪发亮,他从里面望见自己的模样,不由得想果然那句话是没错的。人总归是该多笑笑,多笑笑才好看。

 

 

两人重新走到一起,虽然一个心事万重,一个只想混吃等死,终归心里多了一份牵绊。执明开始学着早起早睡,按时上朝,该批阅的奏折无论长短都过目一遍,偶尔还将太傅叫到宫里商议政事。这一方面是心疼慕容离终日操劳,不忍他再披星戴月,一方面也是为了让翁彤对慕容离改变些态度,不要总是拿祸国妖佞这些词辱骂他。

 

而清闲下来了的慕容离,除却陪着执明聊天、玩乐、偶尔处理处理政事外,更多的心思却要放在这天下大局上了。

 

陵光四处寻找裘振下落,无非说明此人亦有前世记忆。而他并未像前世一般野心膨胀,早早将苗头对准瑶光,或许也是见识过天璇国破的下场,不愿再轻举妄动。继位以来,最多不过是派遣公孙钤前往天枢,商讨商贸事宜,十有八九也是借了公孙钤与仲堃仪间的关系。也许今世,已不必再担忧瑶光国难之事了。

 

倒是天玑之事令他惊奇不已。在他的记忆里,天玑历任郡侯一向隐忍不发,前世自啟昆死后才自立,本不该成为钧天眼中钉才是。可为何啟昆帝一早派人暗杀了蹇宾的父亲,仿佛逼其造反?这同他所了解的钧天共主可是大不一样了。

 

天枢相距偏远,消息不多,唯一能知道的便是仲堃仪今世身份与从前可谓天壤之别。这对天权是喜是忧,如今还不能判断。

 

比起来,摆在眼前之事,便是应先揪出那瑶光的细作。瑶光国主因儿子身死迁怒于执明,倒是不难理解。可依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,那人怎么也不会想出着人暗杀执明的主意。万一被天权抓获,瑶光顷刻间便会燃起战火,下场便同前世别无二致了。除非……

 

慕容离想起前世父亲的面庞,不由心里一沉。

 

除非是有一权势地位更高之人,迫使他出此下策。

 

比瑶光国主权势地位更高,又可轻易命令于他的,还有谁?

 

 

如今没有庚辰和庚寅在他身边,去各国传递信息倒变得十分棘手。幸好他对训练信鸽一事还记得清楚,斟酌着向执明讨些鸽子来。没想到那人竟一口答应。

 

“你不问我是干什么的?”慕容离问,心虚中带着疑惑。

 

执明懒洋洋地搂着他:“只要我给的起,问了又能怎样?哪怕你是要炖汤喝呢?幸而我天权地大物博,这鸽子没有十万也有七八……”

 

他说着说着竟模仿起慕容离当日的口气来,一面偷偷瞟着这人有没有被自己逗得笑出声来。

 

然而慕容离什么表情都没做,却搂过执明的脖子狠狠吻住。

 

“反正你不会加害于我。”

 

执明将这后半句咽在肚子里,专心致志地对付心上人这个突如其来的表白。
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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