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风冷雨

【刺客列传/蹇齐】再生劫·补全篇(二)

2

 

 

“小齐自幼便是在这里长大的?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山清水秀,别有一番风情,当真令人羡慕。”

 

齐之侃无奈道:“境况危急,君上竟还有心思观赏这些?”

 

蹇宾伏在他背上,轻轻一笑。

 

“若只有我一人在此,断无这般好兴致。唯有你在身侧,才能赏阅这山光水性,鸟语花香。风景自然是好,可更好的,是你。”

 

齐之侃脸上一热,别开头道:“再过半个时辰,仲大人的车马便到了。这一路去睢炴城,大司命必会派人沿路截杀,君上千万小心。”

 

“有你在,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蹇宾轻轻抚上他的发顶,“既然还有半个时辰,小齐不如带我出去晒晒太阳。好不容易来此一次,若是辜负了美景佳人,本侯心里可是要遗憾至极了。”

 

齐之侃迈过门槛,来到小院中,将蹇宾放在石凳上。日头被一片阴云遮住,恹恹的样子像极了前世。

 

心里不由一阵叹息。他莫名其妙生在这世上,本以为自己与旁人没什么不同。谁知此前与裘振一战,伤愈后竟然记起了另一段故事。兵败截水城,天玑国破,君王殉国,他除却以命相随再无别的选择。只是他始终遗憾,与蹇宾之间已到了那般地步,那句话却始终不曾直白地说出口。今世本有心了却憾事,偏偏蹇宾又什么都未能记起……这满腹衷肠,总不能对着仲堃仪诉说吧?

 

“小齐在想什么?”

 

齐之侃赶忙回过神来,信口胡诌了一句:“属下在想,这阴天与日食之景,究竟有什么不同?”

 

蹇宾噗嗤一声笑了:“难为你也研究起天象来了。那依你看,有什么不同?”

 

“阴云散开便是晴天,日食却不能。”齐之侃答道。

 

“不错。”蹇宾笑着去牵他的手,“只是无论阴天还是日食,时间一过便都会散去。大司命总是说,日食乃是神明警示,说是本侯德行有亏,或是天玑郡内出了不祥之人。可本侯觉得,都是他仗着自己身居高位,为摒除异己信口胡说的鬼话。若真是信了,岂不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蠢材了?”

 

齐之侃怔愣片刻,心中五味杂陈。蹇宾却会错意,皱起眉头道:“小齐觉得我说的不对?”

 

“君上颇有见地,属下钦佩不已。”齐之侃连忙回握住他,看见那皱紧的眉头散开,抿起的唇角弯上去,这才放松下来,露出淡淡的笑意。

 

蹇宾何曾不信于他?即便前世若木华百般刁难,借着日食月食往他身上扣那些罪名,蹇宾也未生过动摇之心。只是他从小受天玑巫仪之训,心里念着是一样,那道坎却总是难跨过去。不过听他如今这样说,似乎已全然不在意那些神鬼之论……也许今世,他们的命运会有所不同吧。

 

 

钧天王城被破第五日,天玑大军整装回返,半月后便平安抵达天玑。齐之侃望着身边人肃穆的神色,终是忍不住道:“王上,此时后悔还来得及。”

 

“反反复复,可非本王会做的事。”蹇宾平静地道,“孟章经历此劫,想来心志更坚,这天下暂交给他也无妨。若是日后,本王发觉他成不了气候,重新来过也不迟。”

 

齐之侃正要点头,手心却落下一滴雨水。抬头望去,天空未见层云,日头还高悬着,这雨又是从何而下的?

 

“东日西雨,倒是奇妙。”蹇宾勾起嘴角,“小齐快看,那边天虹出世,真是好看极了!”

 

齐之侃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果然见一道七彩虹霓悬在山林间,忽然心生一念:

 

“王上,此处离竹屋不远,不如……”

 

“小齐所言甚得我心。”蹇宾的眉眼宛如勾月,“副将,你率大军回城,不必管本王和上将军了。”

 

天玑大军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王上和上将军抛下十万军马扬长而去,只得一面羡慕一面哀叹。蹇宾自小如此,他们倒也习惯。可齐之侃向来克己复礼,甚是自律,怎么也动了浪漫之心,难道是夫唱夫随,被教坏了不成?

 

竹屋中泛着阵潮气,所幸夹杂了一丝翠竹的清香,并不倒人胃口。蹇宾站到窗前,伸手去接屋檐滴下的雨水,清澈圆润的珠子跌落在他掌心,复又聚在一处,如一捧甘甜秀美的泉水。

 

“若是能够,本王真想和小齐一辈子住在此处。”他幽幽感叹,伸平手掌,那捧清泉顺着五指洒下,片刻后便没了踪影。

 

齐之侃却道:“王宫之中虽然戒律森严,却也并非不近人情。末将觉得与此地差别不大。”

 

蹇宾望着他平淡的笑靥,终是咽下了一声叹息,走到近前将人抱在怀里。

 

“只要你我二人在一处,就够了。”

 

 

蹇宾与齐之侃第三次去到山中竹屋是两年后的一个晴天。这日,两人穿上便服,推开屋门,却发觉屋内物什好似变了样子。原本的床铺不翼而飞,取而代之的是几张孩童身高的小床。一旁的细长桌上摆放着四五副碗筷,墙壁上挂着几把桃木剑和半尺长的小弓,窗边放着几本诗笺,并一张砚台。

 

二人相视无言。谁又能料到不过两年时日,这里便被人鸠占鹊巢了呢?

 

“喂,你们是谁!”一个中气十足却稚嫩未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
 

两人回过头去,只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站在门口,握着一把短刀,气势汹汹地看着他们;紧跟着的是三个略小些的孩童,躲在男孩身后瑟瑟发抖。

 

“此处……”齐之侃满腹质问,面对着几个孩子却不知从何说起。倒是蹇宾和颜悦色地蹲下身,“这里可是你们的居处?”

 

男孩摇摇头:“这里是我天玑王上和齐将军的居所。”

 

齐之侃瞪大了眼睛,不由问道:“你既然知道此乃他人屋宅,何故强占为己所用?”

 

男孩撅起嘴道:“王上和将军素日住在王宫里,早不会到这里来了。与其闲置在此处,不如留给有用之人!我天玑王上是仁德之君,不会怪罪我的!”

 

蹇宾不由发笑:“你这孩童,说话倒是有趣。可你如何知道天玑王是仁德之君?我怎么听闻,他生性好战要强,为一己私念掀起兵戈,若非被人拿捏住了软处,早已成为这天下共主了?”

 

男孩眼中露出怒气:“此乃谣传!王上顾念百姓,才将那共主之位让于他人!你若再羞辱吾王,便与我决一死战吧!”

 

蹇宾站起身摇头苦笑,齐之侃叹了口气,问:“你与你身后孩童是何关系?为何住在此处?”

 

男孩竟突然红了脸,捉着衣角扭捏开来:“我……我敬仰齐将军,想着……到他的住所来观摩一段时日,或许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我天玑的将军,替王上奋勇杀敌!他们几个亦是抱着这样心思,才与我一同离开了村子,到了此处……”

 

齐之侃哭笑不得:“那你们双亲也同意此事?”

 

“我……我们双亲已……不在这世上了。”男孩低下头,“当年大司命卜测天象,说村子里生有邪气,村长逼着我父亲将家里的田地抵了出去。我父亲一气之下,就……”

 

“你们几个,难道也是如此?”蹇宾抑住惊怒,拳头握在袖中格格作响。

 

几个孩童默默点头。

 

“幸好,大司命已经被王上处死,我们再也不必担心了!”男孩扬起头,抹了抹眼角的泪花,“只要有王上和齐将军在,我们便不会再受人欺凌,任人侮辱!我早已立下誓言,此生定要学好武艺,到王上身边效力,为我天玑血战到底!”

 

蹇宾搭上他的肩膀,声音轻柔和煦,全然不同朝堂上的掷地有声:“你年纪轻轻竟有此心,是天玑王之福。只是‘血战’二字倒不必再提,如今四海升平,守住故土足矣。至于这天下,早已不是某一人的私有之物,无论王孙贵族还是平民百姓,俱是这天地子民。”

 

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
 

“既然你等要住在此地观赏齐将军的‘余威’,我二人便不打扰了。”蹇宾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到男孩手中,“若日后你志向未改,学了本领后便带着此物去将军府,定有人视你为上宾。”

 

男孩望着玉佩出神,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,呆呆愣愣地望着两身白衣远去的身影。阳光射到脸上,比片刻前更为灼热耀眼。

 

此刻他还不知,这个古里古怪的会面,对他意味着什么。

 

 

“王上竟轻易地将贴身之物给了那小童?”齐之侃跨上马,却不拉缰绳,只是皱眉看着蹇宾。

 

天玑王瞥了他一眼,“那孩子既是你的倾慕者,自然要由你来审定。不过看那样子,即便不能像你一般成为这号令三军的大将,至少做一个骑尉也是绰绰有余。”

 

“末将的意思是……”

 

“小齐是怨我,将你送的礼物转送了他人?”

 

齐之侃长叹一声,咬着牙不再答话。他明明知道依着蹇宾的性子会说出什么来,却还是一而再、再而三地陷进他的预谋之中。

 

果然,蹇宾的手已经搭了上来。

 

“此事确是本王顾虑不周,合该小齐心中不痛快。”炽热的目光刺到身上,即使不用双目对视,那情愫也早已透过肌肤流进心底,烧得他一阵烦躁。

 

真是,他难道会在意一块玉佩不成!

 

“既然此行泡了汤,本王再想个别的法子补偿小齐如何?云蔚泽风光秀美,与山中景色各有千秋,不如……”

 

“王上!”齐之侃实在忍不住,“上个月我们才去过那里,难道又要……”

 

“哦?”蹇宾挑起眉,“时季不同,景色自然也不一样。本王很想看看,我的小齐沐浴在那花间湖水中,又该是……怎样一番情态?”

 

齐之侃忍无可忍,狠狠拉起缰绳,骏马长嘶一声,眨眼间奔跃而出。

 

蹇宾轻轻一笑,亦是一声高喝。两行蹄印,一双白衣,交错行在青山绿水之间。

 

美不胜收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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