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风冷雨

这篇文的最后一更。仲孟（青龙和坤卦）主场。

13

 

自加固封印后日子又过了很久，久到孟章觉得自己也快和师尊一样飞升成了无欲无求的神仙。然而一问起，其他人却茫然回答：“咱们四个修行征战三百来年也没见你这般无聊，怎么如今才过二十年，就整个人跟老头子差不多了呢？”

 

监兵懒得理那些弯弯绕绕，径直问道：“近日坤先生可有传什么消息？”

 

“不知道。乾偶尔向师尊问起，师尊也只说他在某处修行，尚无大碍。”陵光不咸不淡地望着孟章的背影，“你若当真想他，不妨前去寻一寻。”

 

孟章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：“商议公事，切勿言他。”

 

执名嘟囔：“还不是你最先问‘他们来天界多久了’的？活了这些年还嘴硬，真是……那个孟章师兄我什么也没说……”

 

近日太极老祖闭关修炼，太极宫大小事宜皆由孟章做主。所幸近些年倒没什么动刀动枪的活计，只替各路神仙跑跑腿，救济一下凡间疾苦百姓以彰显恩德，旁的更不与他们相干了。

 

坤离开身边已有二十年，说短不短，然以神仙的寿命论处也不过弹指光阴。孟章断不会说自己心中挂念着他，却只等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流萤飞入青龙神殿，方安心入睡。夜复一夜，好似那人就在殿中守候着他，便也没那么难熬了。

 

可前日开始，他便未能见到那几簇微弱的光芒。是坤去了他处，未能捕到流萤，还是……生了什么不测呢？

 

“我说到哪里了？”

 

陵光摇头道：“你心不在焉，莫要强撑了。择日我四人一起向师尊请命，让坤先生回到太极宫，你也能安心处理事务。”

 

“我九人中唯有他灵脉属土，缺了他难成四象五行阵。”监兵亦点头附议。执名托着下巴道：“虽然我不喜欢他这人，可坤先生对你倒是诚心一片，与其两厢牵挂着……”

 

他话还没完，门外便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：“神君，前日酆都地脉动荡，幽冥关受损。就在方才，阎罗殿秦广王请援，天帝已下了召令命我等前往镇守。”

 

孟章命他进来。乾将手中的玉笏放在四人中央，又拜了几拜道：“属下另有一不情之请。”

 

“你有何事，直说便是。”

 

“酆都出事后，坤的灵息便消失了。属下怀疑……他已先行去了那里，遇上了什么危险……眼下师尊未曾出关，我唯有请诸位神君搭救于他，此恩此德定当……”

 

执名忍不住将他打断：“都什么时候了，乾先生怎么还说这些文绉绉的客套话？太极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，难道是诓人的？”

 

陵光也道：“你莫急，坤先生的安危我等定然放在心上。你且去召集震、坎和离，收拾好了便去酆都。”

 

“孟章？”

 

“我先行一步。”青衫倏地晃动，片刻后便没了踪影。唯有临行前那一脸的焦躁落在其余几人眼里，连掩饰也懒得去做。

 

监兵幽幽感叹：“到头来，连孟章也未能幸免啊。”

 

 

青龙神君一路踩着云头横冲直撞，到酆都也只用了一阵风的功夫。城里已然一片狼藉，地面塌陷，房屋倾倒，随处可见碎裂的瓦片和砖块。几个受伤的百姓相互搀扶着走出城门，更多人却重伤在身、躲在岌岌可危的角落里喘息。

 

孟章轻喝一声，袖中扬出几滴甘露，只见周遭的树木渐渐活动起来，枝干中脱出一个个人形，慢慢幻化出面容和衣物，与常人几乎无差。

 

“将重伤者送出城，等他们到来。”

 

木人听令而动。孟章不再停留，径直向酆都中心行去。那里是地府入口，生者欲见十阎罗唯有过此幽冥关，俗称鬼门关。若入口失守，地府未能投胎的一众游魂便要齐齐冲入凡间，后果便不堪设想了。

 

坤……可是就在那里？

 

孟章捏着咒诀，不出片刻便过了幽冥入口。果然，地府的守卫已被打得七零八落，勉强聚在灵台四周，不让那些孤魂恶鬼破了重围。

 

而那灵台上，立在法阵中央、守着那入口机关的黄衫男子，不是坤又是谁？

 

见孟章到来，坤的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，只是那笑容却维持得极是勉强。孟章略一感应，便知他身上已多处受伤。那些孤魂恶鬼五感丧失，发起狂来更甚魔军妖物，一波被打退另一波却又涌上，纵使有八卦卦主之力，也难支撑太久。

 

孟章正欲赶到他身边，却被一团腌臜之物拦住了去路。他周身清气，对这些久居地府的人来说不下于久旱逢甘霖，此刻正拼了全身力气向他这边聚集。孟章无法，化出一道藤蔓交到坤的手上，为他补充流失的真元。

 

“神君！鬼魂无知无觉，不惧刀枪剑戟，需得一力击碎才保幽冥关无虞。切勿慈悲心重，伤及自身！”

 

慈悲心重？这话对他来说，却是着实可笑了。征战百年，他什么未曾见过？该杀则杀，该灭则灭，他又何曾动过恻隐之心？

 

掌风横扫而过，霎时间击杀十数恶鬼，周身片刻间清净下去。冥府兵卫得见青龙神君风姿，当即转为喜色，提着力气站到灵台边，与不断冲上的鬼魂厮杀起来。不一会儿，幽冥关口的孤魂恶鬼便少了大半。孟章也终于越过重重障碍，冲上灵台，站到坤的身侧。

 

“神君，先修复这机关，余下的交由属下便是。”

 

孟章皱眉：“你的功夫够么？”

 

“属下辗转苦修二十载，若还没有长进，实在辜负师尊一片苦心了。”坤拔出腰间长剑，背对孟章，声音里泛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骄傲。

 

“何况，我是神君一手领入太极宫倾力教授的，旁人不知深浅，难道师兄您还不知么？”

 

14

 

此次酆都地动，幽冥关灵台上的机关也因而受损，若不及时补救，恐要酿成大祸。孟章自然知晓轻重。莫说坤要带伤作战，便是他二人都死在此处，也容不得半分马虎。

 

他不再犹豫，双手覆在灵台中央的晶石之上，灌入神力。而身后的厮杀声已如号角擂鼓，哭号和哀鸣声不亚于尸山血海的战场。

 

他只能信他。

 

纯钩乃上古神兵，不仅削铁如泥吹毛断发，亦可提醒主人身遭险情。孟章专注修复机关，仅余下一点精力去感应纯钩的动静。每听它铮鸣一次，他的心便提起来一次，生怕自己回过头望见了什么不敢去想的东西。

 

“我没事。”

 

孟章瞪大了眼。坤柔软的声音萦绕在耳侧，好似从他心里发出来的一般。

 

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心里所想所念的？

 

一袭阴风从头顶灌下。孟章正要运力抵抗，却见那身黄衫已跃到上空，与那恶鬼交缠起来。只是这对手与地面上的喽啰不同，缠斗数招，他却察得坤的灵脉运得愈发急促，气息也紊乱起来。孟章心中焦急，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出手相助，却听坤高声唤道：“神君且专注修复灵台，此物我定能对付！”

 

话音未落，一股血已跌到孟章手背。他怒意顿生，吼道：“你何必逞强！”

 

“孰轻孰重，神君心中早有定论，不是么？”坤轻笑着，将扎在身上的刀刃咬牙震出，“你若出手助我，耽搁了时机，日后追悔莫及。”

 

他咳了一声，更多的血从创口涌出，如暴雨般洒在灵台之上。

 

“神君……师兄，我不想看你后悔。”

 

 

待孟章终于撤下双手，专心对付残余的鬼魂时，坤已倒在一片碎裂的尸骸堆中，血液从脸上流到脚底，竟不知哪一处是完好无缺的。那一日并非孟章征战中最艰难的一日，却一定是他最疯狂的一日。等监兵摇着他的肩膀说已打扫干净了，他才幡然回过神，奔到坤的身边，颤抖着一言不发。

 

“神君莫要担心，”乾温润的声音忽远忽近，“我已为他补了真元。伤处虽多，都未能触及要害，想来休养一阵时日便可痊愈了。”

 

“独自一人对付尸鬼王，坤先生的功力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。”执名抱着双臂咂舌，“难道我想错了，师尊是偏爱他，才让他去蛮荒之地修行二十年？”

 

“这等偏爱，还是你自己领受吧。”陵光白了他一眼。

 

孟章置若罔闻，全部精力都放在昏睡的坤身上。若是他功力不济，被击伤了要害；或是拖的时间过久，未能等到救援……此刻躺在眼前的，会不会就是一具尸体了？

 

还是说，他就自信到那种程度，独自对抗千年厉鬼也无所畏惧？

 

他突然恨起来，恨得无凭无据无缘无故，可怎么都抑制不住胸腔里那股闷气。

 

“回太极宫，本座永远不想再见他！”

 

 

酆都地动虽伤亡惨重，幸有太极宫相助得以保全幽冥关。这其中，又以青龙神君和坤卦卦主功劳最大。十阎罗上奏天帝，不久便免了坤外出苦修之业，重回太极宫执掌卦象。至此故事算是终了。

 

而于孟章来说，久违的孤单也不复存在。只是他却分不清自己更怀念那个温文有礼的坤，还是那些陪伴他度夜的流萤。总之，都好过如今……被其余三人当面明嘲暗讽，师兄的威信都不知掉到哪里去了。

 

他气盛而归，望着坤一脸不知所谓的模样更是恼怒，丢下一句：“还不回去修炼！”长袖一甩便锁紧了门。

 

坤摇头叹气，对着身旁的乾道：“兄长，这下我可该如何是好？”

 

“咱们的孟章师兄啊，从小便冷着一张脸，人小鬼大。”执名拖着懒洋洋的调子走上前来，怀中搂着一身红衣的离，“这会儿我才知道，原来一山更有一山高。坤先生手段绝伦，在下真是佩服不已。”

 

陵光浅浅一笑：“活得久了便是有如此好处，再惊世骇俗的景致也能见到。”

 

“你们在这儿说风凉话，可想到师尊出关以后如何答对他？”监兵忧虑着道。

 

说话的却是坎：“无论生死离合，全凭主人做主。”

 

“怕是我等做不得自己的主。”离摇头轻叹，手臂便又被箍得紧了些。

 

“横竖一拼。”震握紧陵光的手，四目交缠，“永不相离。”

 

前途未知，却无人生畏；迷途已远，却无人肯还。承君一诺，黄泉还是碧落，又有什么分别？

 

是劫数，亦是命数。

 

唯道一句，九死不悔。

 

 

全文完

到底还是飙到了25万字。这篇文写了整整四个月，其间各种智商不够文笔粗糙情节烂俗脑洞匮乏……所幸还是完结了，给自己鞠一把泪。感谢大家一直支持和鼓励，帮我回血，爱你们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