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风冷雨

【刺客列传/执离篇】再生劫·一梦方醒(九)

大结局前最后一次搞事~


20

 

见到裘振之前,慕容离曾对这个熟悉的名字有着许多猜测。在他眼里,能让那个心狠手辣的陵光念念不忘的人,即便不是国色天香,必定也有着过人之处。自然,那人真正站在眼前时他难免有些失望,可仔细想了想,天下的陌生人谁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,能让他第一眼便记在心里的,不是劫便是难,有那么一个也够了。

 

向煦已将慕容离之事告知裘振,是故那人脸上并未现出什么惊异神色,礼貌地抱了拳:“在下裘振,见过慕容公子。”

 

慕容离静静望着他,心里本想问些有关啟昆的事情,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:“你还记得陵光么?”

 

“天璇国主?”裘振微微皱起了眉,“从未见过。”

 

微弱的叹息在慕容离心底升起。他忽然想起前世天璇国破,王宫里遍处血肉硝烟,他提着剑四处搜寻陵光的下落,最终却只在一个轰然坍塌的石室中寻得两具沐浴着烈火,破碎交缠一处的尸骸,辨不清彼此。

 

今世陵光遍天下寻找裘振,可知道此人已不记得前世种种,就如执明一开始那般?

 

“裘先生可想见他?”

 

裘振的眼中透露着疑惑,“陛下确有意在天璇设防,若有所需,我自然义无反顾。慕容公子为何有此一问?”

 

慕容离眉头轻展,收起刚刚泛起的那丝怜悯,正色道:“啟昆帝志在天下,天璇国力强盛,又跟他有旧帐未算,定然是他第一个下手之处。巧的很,在下与天璇倒也有些纠葛未了,请裘先生转告陛下,慕容离愿为钧天大业献些绵薄之力,还请陛下莫要嫌弃。”

 

 

事情的进展远比他想象的顺利许多。两个月后,慕容离走入钧天皇宫,面见啟昆,相谈整整两个时辰。而后他便被封客卿,伴驾君侧,名正言顺地将诸国动向握在手中。

 

只是啟昆明似信任,不仅将自己怀有前世记忆之事和盘托出,对他暗地安插密探、接收消息的举动也见怪不怪。慕容离偶有疑惑,啟昆便说瑶光对钧天忠心可鉴日月,他这个前世的瑶光王子自然无需怀疑。然而每每慕容离问起天玑先主遇刺及天权细作之事,啟昆却不回应,眼中现出一片混沌,令他莫名生寒。

 

慕容离记得前世啟昆虽生的威严,却待人宽厚,举止磊落,与如今的样子很是不同。是前世变故令他变了心境,还是……

 

 

时如白驹过隙,很快他到啟昆身边已足足一年。这其间他大多功夫都放在政事上,仅有的闲暇便用来给执明写信。信里他直言自己已成为钧天客卿,要助啟昆夺这天下,写了几句却也忍耐不住这字字椎心之感,叮嘱执明好生照顾自己,切莫忧思太深。

 

换作从前,他断不会将这忧思二字放在执明身上。只是前世苦痛萦绕,他可有想通,可有放下,可有再度怨恨于自己?

 

几日后他从信鸽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纸卷,画着一只漂亮的雀鸟,仅仅附着一句:“我等阿离回来。”

 

慕容离静静望着那块朱砂,轻笑了声,然后用颤抖的手捂住双眼。

 

原来执明在他心里已经这样深了。

 

转眼入夏,南边却传来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。陵光不知怎么得知了慕容黎天眼之事,大军陈兵边境勒令瑶光国主将人交出,否则便要重燃战火。慕容离不由叹气,这陵光为了裘振实在辛苦,甚至不惜再度背上灭他国之罪,只可惜莫说慕容黎已死,便是活着瑶光国主也不可能轻易将亲子交到敌国。天眼之说,怕是一早便为了此时而备好,只等鱼儿上钩了。

 

啟昆这局,布得也未免……太精巧了。只是于那二人来说,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。

 

“慕容公子此言倒有理。只是那陵光生性防备,朕担心裘振无法轻易接近于他。”

 

啟昆望向他的眼神喜怒难辨,似乎有些玩味暗含其中。慕容离按下心中疑虑,道:“我愿陪裘先生亲自前往天璇,一月内必让他潜入天璇内宫。”

 

啟昆轻笑:“那就拜托慕容公子了。你与陵光虽是仇人,某些时候倒相似的很。若是你二人联手,怕是已将这世间烧个精光了。”

 

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,慕容离听不甚懂,却也不问,只淡淡回了句:“我倒也想看看那一天。”

 

星夜如幕,慕容离与裘振策马而立,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山峦,远处则是灿若河汉的灯火。

 

“裘先生心中可怨恨天璇王?”他忽然发问。

 

“义父死于战祸,虽非他亲手所杀,终究由他而起。只是不知为何,我却……”

 

慕容离了然一笑:“天下事大,人心方寸,遇歧路难决时,不妨放下那些条条框框,从心而定。”

 

裘振点头道:“多谢慕容公子。”

 

慕容离遥望天璇王城,几日前他正从那里离开。陵光许诺他与瑶光罢战,那副轻松的样子竟险些让他想不起前世逼迫瑶光王室殉国之人是谁。再世历劫,于他们,于自己,究竟是苦难还是成全?

 

“陵光,好自为之。你与裘振如何,全看你的造化了。”他默默念着,扬声一喝,策马远去。

 

 

21

 

多年来,钧天大局明如一潭静水,实则暗流涌动。而裘振的离开却如一枚石子撕破表面的宁静,短短一年后,天璇归降钧天,国主陵光被押解北上,啟昆的意图也不再加以任何掩饰。

 

只是……若说他想要的仅仅是重掌天下,有些举动也实在多余了。

 

慕容离伴君两年,却愈发看不透啟昆的念头。可怕的是,啟昆却好像已将他的心思弄的清清楚楚。他于悬崖边救下公孙钤,传信给蹇宾与齐之侃,所念无非一句报偿。他料定啟昆已知晓这些动作,却一直隐而不发,如一个戏台下的看客,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几人在这乱世中起落浮沉……

 

很快,天玑国中生变。钧天大军从各个城池集结,却是兵分二路。一队临近天玑边境,另一队暗中潜行,方向模糊不定。

 

慕容离踏入宫门。

 

啟昆正与一名影卫商讨什么,见慕容离到来也不惊讶,很是礼貌地赐了座。那影卫向啟昆点了点头,转身走到慕容离身边,玩味地打了个招呼:“慕容公子,近日可好?”

 

尖细的声音令慕容离隐隐作呕。这人正是潜伏在执明身边的细作,名叫丁未,早在天权立国前便以内侍的身份入了宫。此前鱼签传信及配合庚辰庚寅行刺的皆是他,王宫密道也是他最早探得。即便如今执明已封了王宫密道,天权国内之事却还是尽在他手中掌握。慕容离心里恨极,却也知道眼下情况不明,需得隐忍为上。

 

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:“尚好,多谢挂心。”

 

丁未嘻嘻一笑,从他身侧越过出了宫门。啟昆命人上茶,漫不经心地道:“今次请先生前来,乃是想请教先生,不知天权国除却昱照山之外,可还有其他屏障?”

 

慕容离皱起眉:“陛下有此一问,莫非要向天权下手?”

 

啟昆笑了声,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手中的纸团慢慢碾碎,如雪片一般落在地上。

 

“天权偏安一隅,多年来并无忤逆之行,且陛下早已允诺我不会向天权下手,臣实在不明陛下心中作何打算。”慕容离镇定地望着他,心却愈发揪起。前世他低估毓埥的野心,害得天权落得那般下场。难道啟昆也?

 

不,不会。慕容离暗暗攥紧拳头。即便啟昆因前世劫难性情大变,眼下也绝非对天权下手的最佳时机。天璇虽然归降,却是不甘不愿,朝中重臣与身在天枢的公孙钤时常来往,其反击之意已是昭然若揭。天玑那边更不用说,蹇宾与齐之侃正在集结大军杀回王城,再分兵力去往天权,乃是何等得不偿失?

 

啟昆放下茶盏,面露无奈。

 

“若是可以,我倒也不想此时对天权下手。可若是天权王先起兵戈,朕难道要坐以待毙?”

 

慕容离惊愕地站起。执明?先起兵戈?这如何可能!

 

“他心里怎么想的,你应该比朕更清楚些。眼下要务乃是想好御敌之计。你与他关系匪浅,朕难免投鼠忌器。”啟昆正襟危坐,眼中却闪现一丝狡黠。“若是你实在难以抉择,这一仗便不要参与了。留在钧天,等朕传来捷报便是。”

 

一句句言辞恳切,信任之意表露无余,却是字字都过于虚伪了。

 

慕容离正色道:“陛下可容我回天权探听虚实?”

 

啟昆轻笑:“这怕是不甚方便。先生在钧天多年,对国中机密要事也有所掌握,以你的才智和天权的国力,若加以利用,怕是朕要腹背受敌了。先生还是留在这里,让太尉陪着你看看风景,如何?”

 

“陛下可是误会我了?”慕容离皱起眉头,“我所图者无非天下太平,百姓远离刀兵之祸。与陛下共谋大业,便是认定您是明主。此时与天权开战,对您和执明都没有好处,您又何必拿将士们的性命做得不偿失的事情?”

 

灯影忽地闪动,好似殿内掀起了狂风。啟昆的眉眼在影子中摇晃,变得有些模糊。

 

“先生说错了。”啟昆的声音带着笑意。

 

“陛下何意?”

 

啟昆悠悠起身,踱步到那面巨大的地图前,负手而立。

 

“你若只想辅佐于我,又为何传信给蹇宾?为何救下公孙钤?为何促使裘振与陵光相见?我知道先生对某些人心有愧疚之意,可乱世中心肠太软的人,终归是笑不到最后的。”

 

慕容离的手指渐渐伸入衣袖。“我只为偿情,并未忤逆于你。”

 

“即便如此,也逼得朕花了许多气力。倘若先生不做这些多余之事,天璇与天玑或许已是我囊中之物。况且一个公孙钤和齐之侃便能迫得你这般,若是逢上执明,你怕是绝不会选择朕了。”啟昆叹了口气,声音中尽是惋惜。“毓埥王说的果然没错,慕容离,你还是太过心软啊。”

 

他话音刚落,便闻得一声剑啸从身后袭来。燕支剑架在他脖子上,带着慕容离颤抖的质问紧逼而至:“你身死时遖宿国尚未出世,你怎么可能知道毓埥!你,你究竟是谁?”

 

啟昆并无惧色,甚至连身子也没转过来:“待执明向朕开城投降的时候,我或许愿意为先生答疑解惑。你难道不想看看在执明心里,你与天权孰重吗?”

 

慕容离明白过来:“是你派人散布谣言,用我来要挟执明?”

 

“谣言?这倒是高估我了。天枢那位仲先生足智多谋,想借天权的兵力为天玑缓解一二。我不过顺水推舟,让这谣言成真罢了。”啟昆二指敲在地图上,那一片广袤的大地一瞬间渺小如一件器具,仿佛下一刻便会在他手中化作一握碎屑。

 

“陛下想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天权,怕也是太小看执明了。如今天权对您并无威胁,陛下何苦一定要将……”

 

“并无威胁?”啟昆冷笑一声转过身来,突然一下子握住慕容离持剑的手腕,狠狠向下折去!

 

“朕要的不是这一时安定!十年内,我要四国国主消失殆尽,四国之名名存实亡,这天下唯有钧天一个,享尽万世赞颂!”他眯起眼,轻巧地越过跌倒在地、满面痛楚的红衣人,走回位子坐下。

 

“等了两年,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。不过无妨,你便为朕做这敲开天权的金石也好。他若舍了天权,钧天便可更加壮大,击败天玑后,余下一个天枢已然不足为虑。若他舍了你……”啟昆端起已冷掉的茶盏,嗅了嗅便皱眉放下。

 

“那赢了此局的,仍然是我。”

 

 

22

 

脚下仿佛燃烧着一片荆棘,刺痛犹如根根银针穿入皮肤,搅动着血肉。汗水不知疲倦地流着,连着他满是血的衣衫箍在身上,微微一动便牵着伤口,犹如身陷地狱。

 

可他却连一句疼都不敢喊出。

 

啟昆毫无动容地看着慕容离。钧天十万军士列在昱照关外,对着险峻的山隘和坚如铁石的城墙。此关虽险,却也不是毫无破绽,前世毓埥率大军攻入,有如借了神力,硬生生凿开一条山道。只是如今钧天军部主力入天玑作战,边境又要防着天枢,分兵三路,难免力不从心。若是……

 

算了。啟昆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。与那人的约定,他总是要遵守的。

 

慕容离被缚在高台上,浑身上下仅着了一件白色的纱衣,上面布着道道血痕。手腕、脚踝皆被镣铐禁锢,系在铁架上,而脚底竟放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,黏合着整块皮肤,不断地发出微弱的鸣叫声。

 

“这种痛苦,换做常人早已无法忍受,不愧是慕容公子。”啟昆不由赞叹。

 

慕容离目无斜视,望向昱照关城头。他的执明已经来到了这里,目睹着这一片肃杀。啟昆这样折磨自己,无非是想逼执明将天权拱手让出。若是他当真抵挡不住,开了城门,就算有命活下去,又怎么面对天权的将士和臣民?

 

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,望向城头的眼神安然自若,一丝痛苦也不肯流出。

 

很快,那身玄色便出现在视野。慕容离努力睁大眼睛,视线却异常模糊,莫说是眼神模样,便是执明的动作和手上的兵器也看不真切。

 

他与他很久未见了。

 

这两年,信鸽来来回回飞了数次,带回的却不过只言片语。一条条毫无温度的纸卷被他小心地搁在一处,时刻提醒着他,这世间还有一个他在意着的人在等他回去。

 

偶尔他实在忍不住时,也会偷偷溜回天权王城外的竹溪,在那条已被土块巨石封得死死的密道外徘徊、静坐,摩挲着柔软的草地,幻想着在密道尽头的那人,此刻会做些什么……

 

慕容离静静地看着执明。

 

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对的,此时却发觉错的离谱。前世他低估了毓埥,与虎谋皮,害天权遭受亡国之难;而今世他高估了自己,以卵击石,被啟昆捏在手里当作诱饵迫执明就范。

 

如果还能重来一次,如果他能不再执拗于前世之过、将这一切告诉那人,与他一同面对这些……至少他可以伴在他身边,等待原谅,等待厮守。

 

“是我错了。”他轻轻启唇,也不管执明能否看得见。

 

“杀了我,守好天权。”

 

城头上的身影缓缓动了起来。

 

水气散去,远方的景象变得愈发清晰,他甚至可以看到他手中的武器。那是一把长弓,身由金铸,弦韧如龙须,箭矢可劈天裂地,是天权宫中独一无二之物。

 

“执明……”慕容离勉强扬起笑意,浑身痛楚已分不清是何引致。弓身后,执明的面容如冰霜般,好似完完全全地变了个人。

 

他终究还是未曾辜负天权啊。

 

真好……

 

一声冰冷,穿云而至,精准无误地刺入慕容离的腹部。

 

啟昆大惊,高声喝道:“快!将人解下,传医丞过来!定要保证他性命无虞!”

 

 

执明的举动大大出乎啟昆的意料。本以为那个用情至深的天权王即便不会立即心软投诚,见了心上人被吊了三五天总也该有些动容。却不曾想他一箭射来,将人整个刺穿,好像心里没了一点儿情意,倒有点儿像那个郎心如铁的天枢王孟章了。

 

然而啟昆却未动怒,仍是号令大军守在昱照山外,一面号令医丞竭尽全力救下慕容离的性命。他始终不信执明会性情大变至此,倘若是真的,倒让他赢得太过轻松了。

 

慕容离卧在帐子里,浑身麻木无觉,伤痛倒比吊在铁架时轻了不少。眼前三五个人行色匆匆,来来回回,手中端着一盆接一盆的血水,刺鼻的药味萦绕满头。

 

他不禁皱了皱眉,叹了一声便合上双眼。

 

手心一片冰凉。半个时辰他被拖进帐子的时候,那里的血还是热的,没过一会儿便冷了下去。他忽然想起,前世他提剑刺伤执明,那张好看的笑脸一瞬间紧皱起来,带着些难过抱着自己,轻声诉道:“阿离……真的不肯跟我回去吗……”

 

他一个用力将人推开,凛声喝道:“志不同,我唯有一句抱歉。”

 

其实他想说,如果你不走,毓埥定然会杀了你。可若这样告诉了他,他就更加不会走了。他只能冷着脸孔,等那双满是光芒的眼睛渐渐晦暗下去,等所有的希望都变成夜空中冷却的烟痕。

 

等他终于后悔。

 

“执明,我想回去了……”

 

他无知无觉地念叨着,一行清泪从眼角流出,渗入浓密的发丝。

 

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,他只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,灌下一碗苦涩难闻的汤药,然后离开昏暗的帐子,走进宁谧的夜风里。

 

耳边是孤独却有力的马蹄声。

 

慕容离勉强睁开眼,竟发现自己跨坐在一匹骏马身上!

 

背后,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:

 

“抓稳。”

 

“裘……裘振?”慕容离一下子清醒过来,“怎么会是你?”

 

持鞭之人的形貌与往日别无二致,却又大大不同,好似从混沌中走出的战神,满眼皆是光辉。

 

“奉吾王之命,前来搭救。待到了天璇边境,公子面见吾王便知。”
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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