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风冷雨

【刺客列传/蹇齐篇】再生劫·一如初见(九)

22

 

神行营是边境各部中最为精猛矫健者,兵士们皆是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,不仅骑术无双,武功亦是卓绝。也正因如此,在大小战事中他们历来先于其他兵营而动,直面敌军,伤亡也最是惨烈。齐之侃率这八千人向睢炴城疾奔,偶尔转头看看这些与自己年岁相仿的面容,心头不禁一颤。

 

待他撑到叶将军带大部来之前,这八千人还能剩下多少?这些人的家中,是否也有一个人日思夜想着他们,等待他们平安归来?

 

“大将军放心,我们就算拼了性命,也要护卫君上!”身旁一名骑尉见齐之侃灼灼目光照在身上,不由得绽开一个笑脸。

 

齐之侃咬紧牙关,点头道:“好,不愧是我天玑的男儿。”

 

铁蹄纷沓,踩碎一路泥石,磨平满地青草。八千人日夜兼程,十几个时辰未曾合眼休息一次。眼看睢炴城墙越来越近,齐之侃不仅未有丝毫疲惫,缰绳反拉得更紧。

 

他的君上,这世上最为牵挂之人,就在那一片喧闹的厮杀声中,在那刀光血影里!若是能够,他恨不得自己生出翅膀,立刻飞到蹇宾身边。

 

很快,城门口的战况已是清晰入眼:满地尸骸倒在血泊中,有人尚且完好,有人已是被砸得稀烂,分不清鼻子嘴巴。一架冲车逼在城门处,在不断冲撞下,坚实厚重的城门已摇晃得愈加厉害,恐怕再撑不了多久。

 

城墙上搭着数架云梯,钧天士兵不断地跃上城楼,与睢炴城守军厮杀。两国士兵混作一团,可齐之侃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。那一袭银色甲胄依然熠熠生辉,披风却已被鲜血浸透,像一面艳烈的旌旗,与风争命,与天斗法。

 

钧天领兵的将军也发现了这一群不速之客。他低头吩咐了几句,很快阵中便扬起一面令旗,鼓声随即而起。城下士兵迅速更改行列,重新集结,竟是有七成都转向了齐之侃这面。

 

“齐大将军,久仰。”那将军扬了扬脖子,“陛下已料到你会前来增援,可只带这么些人马,莫非是故意要予我一个斩杀战神、一战成名的机会么?”

 

齐之侃却只字未答,扬起马鞭,一声高喝冲入阵中。同时跟着他的还有那八千神行营将士,登时马蹄声轰鸣如雷,洪水般倾泻着奔入已是尸山血海的沙场之中。

 

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人身上,竟是连个回话的气力也吝啬于外人。

 

 

蹇宾已在城楼上强撑了两日,其间周将军几次劝他回城休息,他却道若是君王都贪生怕死,将士和百姓如何还肯守着这方寸之土?他必须立在此处,让所有人一抬眼便能看见,天玑的君王与他们并肩而战,从未背弃。许是此法生效,两万守军对上钧天五万精兵,竟没能顷刻间溃散,反是足足撑到如今。

 

然而他终究不是神仙之躯,眼看着已经到了极限。城门那里也是岌岌可危,再过几个时辰恐怕……

 

直到他望见那一袭银甲在阳光下闪耀。

 

他的小齐,总算是回来了。

 

蹇宾轻笑一声:“天不亡我。”一手挥开长剑,干脆利落地割断一个士兵的咽喉。

 

齐之侃身先士卒,如一支箭矢穿入战场,马蹄所踏之处,钧天士兵的尸体横了一路。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那即将攻破城门的冲车,若是再不阻止……

 

一个扎眼的金色身影却横在了他面前。钧天将军抬起手中长剑,谦恭却又张扬跋扈,“齐大将军莫要走错了地方,在下还等将军指点几招呢。”

 

“你?”齐之侃冷冰冰地应道,“不够。”

 

千胜凌空而起,犹如白虹贯日,不出三招,便一剑刺入那将军胸膛。那将军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,直直从马背上倒下,胸口当即喷出鲜血。

 

齐之侃的身影却已经远去,青丝、银铠、利刃,滴血不沾。

 

他如同满地殷红中的一只白鹭,不,是雪鹰,在厮杀和哀鸣声中穿行飞舞。这满是殇魂的土地仿佛不过一块天空,竟盛不下那三尺长剑泛起的熠熠光辉。

 

冲车旁的钧天士兵眼见着自家将军没过三招便被齐之侃一箭穿心,而那个疾如神厉如鬼的影子正向他们这边而来,早已吓得腿脚发软。齐之侃长剑一挥,没费什么功夫便将这些士兵驱散,抬头望了望这庞然大物,忽地飞身而起,一剑刺入城锤所系的吊索之中。

 

只听一声巨响,冲车倾塌下来,散落了一地的齿轮、木块。

 

蹇宾在城楼上望的清楚,笑意已然无法抑制。他顾不得身上数道外伤,高声喊道:“将士们,且跟随齐将军,尽诛外敌!告诉他们,若敢再犯我天玑,便是有来无回!”

 

 

23

 

钧天将军虽已身死,各个兵营却未成一片散沙。在骑尉命下,残余士兵将神行营八千将士隔散开来,呈围剿之势。齐之侃粗略算去,城下钧天士兵还余两万多人,倒不至于顷刻间将这八千人剿杀殆尽。如能撑到叶将军援军到来,胜望便也可期。

 

如今冲车已毁,最紧要的便是城楼战况。数架云梯还在,仍有钧天士兵不断地向城上冲去。蹇宾身侧身着天玑战服的士兵已是越来越少,再这般下去……

 

齐之侃心随念转,坐下骏马已奔至城墙下。随他而来的八千将士此刻仍是被困阵中,难以突围。仅仅靠他一人,可能救得蹇宾脱离这险境?

 

没有第二个答案。

 

骏马一声长嘶,四蹄腾空而起,稳稳跃至云梯脚下。那些正要攻城的钧天士兵被一下惊住,怔愣着抬起兵刃,喉咙间却已是血液奔涌,片刻后便倒地不起。

 

齐之侃一路驱马穿行,千胜好似一朵雪色莲花在他手上绽放,所到之处无一不被荡为平地。很快,尸骸在他脚下形成一个圈,残余者不是连滚带爬地逃回远处阵列,便是已爬上云梯。齐之侃一声冷笑,长剑从底抄起,穿入梯板之间的空隔。骏马奋力奔跑开来,竟生生将整架云梯扯离城墙!

 

登时哀叫声不绝于耳。数十个血肉之躯从天坠落,接连着砸在地上,血花飞溅,凄惨不忍目睹。

 

齐之侃却顾不上这些。他已数不清多少人死在手下,更加知道此刻绝非慈悲泛滥的时候。如法炮制几次,终于城墙上仅余下一部云梯,而上面挂着的钧天士兵已是寥寥无几。大约是望见了同袍们生生跌死的惨状,他们心中惊惧,早已自寻生路去了。

 

齐之侃足下用力,飞离马背,踩着层层梯板,不消片刻便跃上了城楼。

 

“君上何在?”他抓过身边一个天玑士兵急匆匆问道。

 

“属下……属下不知,方才君上还与我们一同……”

 

没再浪费一个字,齐之侃转头冲入混战中。城楼上天玑士兵已然零星可数,望见了他便好似见了天神下凡,有人一声大吼,有人喜笑颜开,本已无力招架的登时便有了气力,跌跌撞撞地站起,与身旁的敌军再次纠缠一处。

 

齐之侃一路寻找蹇宾,手上的剑也未停下。终于,在城楼角落里,他望见了那已被染成暗红色的披风和那身已失了光芒的铠甲。

 

蹇宾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已经笑了起来。可他的身子太过沉重,已是一步也挪动不得。齐之侃扑上前去,刚刚绽放的笑容一下子失去了颜色。

 

“君上!”

 

“小齐别急,我只是太累了。”

 

齐之侃不由分说,抱起他来到一个隐蔽之所,扯下一片衣衫为他包扎那些横贯腰腹的刀伤。许是一下子松懈下来,蹇宾突然觉得有些疲惫,抬手摸了摸齐之侃的头,带着些歉疚说:“让小齐担心,是我不好。”

 

“君上何出此言,末将救驾来迟,罪该万死。”齐之侃咬紧下唇,拼命克制着眼中泪意。

 

两人紧紧贴在一处,只可惜铠甲太重太硬,纵使靠得再紧也摸不到彼此的温度。蹇宾勉强着撑起身,望了望城下那地狱般的血景,不由轻叹一声。

 

啟昆的斥骂或许也有些道理。他若早早服软,或许也不至酿成今日这局面。此一役后无论这城是否守得住,黄泉路上都是要拥挤得站不下人了。有多少人会怨他恨他,又有多少人会痛失亲人眷侣……

 

齐之侃在背后紧拥着他,温热的吐息吹拂着轰鸣的耳蜗。

 

“君上且再撑片刻,天玑的子民都在等着您。”

 

蹇宾轻笑了声。

 

是啊,天玑的子民……他可不能将千万人的生息交给心机深沉的啟昆帝,或是那个唯利是图的大司命啊。

 

远处,又是一团黑影徐徐靠近。黑影中间立着两架高耸的投石机,看在蹇宾的眼中如同索命的恶鬼。

 

钧天的援军竟来的这样快!他双拳紧握,心中竟升起一份死志来。难道他此生真的无法庇佑天玑么……还有他身后的人,他曾立下誓言定会护他周全,即便一同赴死也算未忘初心,可又如何称的上圆满?

 

齐之侃的手轻轻盖在他僵硬的骨节上。

 

“君上莫慌,那是叶将军的援军。”他的声音中带着些微激动。蹇宾只觉一股暖流渐渐从冰冷的四肢升起,身上的数道伤口也没方才那么痛了。

 

“幸好……幸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“今世……本王总算……守住了这座城……”



待续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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