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风冷雨

【刺客列传/蹇齐篇】再生劫·一如初见(八)

连更三天,周日蹇齐篇完结哒哒!


20

 

子时,天玑北境。

 

一兵卒匆匆跑进营帐,跪在一个身着盔甲、面容英武的将军面前低声说了几句。那将军迅速转过头来,疾声厉色:“此话可真?大司命当真让钧天兵马驻在我天玑国境?”

 

此人正是已故大将军叶老将军之子,自蹇宾登位后便被封车骑将军,镇守着钧天边境;两年前又官至骠骑将军,迁往天玑与天枢交界戍边,一直忠心事主。只是蹇宾退位太过突然,仅仅传了一道口谕便再无消息;今日一早若木华又传令下来让他攻进睢炴城,说是有叛臣作乱。他数十年与军马为朋,却也不是毫无智谋的莽夫,假称军中生了疫病不便启程,暗地却派出斥候前往各处,一边打听蹇宾与齐之侃的下落,一边探听各地守将的口风。

 

只是,恐怕眼下已容不得他再犹豫了。

 

“若木华这老匹夫,竟然串通钧天,行这叛国投敌之事!”他一拳打在案上,浑身的血液都如烈火烧灼。

 

斥候又报:“还有一事……城门有一人身着白衣,自称是齐大将军,想……”

 

他话音还没落,叶将军便已冲到眼前,惊喜交加地问:“齐大将军?齐之侃?你可有看错?”

 

“小人观其样貌,确与齐大将军无差。只是不敢贸然将人领入城中,还请将军示下。”

 

叶将军不住点头,“做的好,我这便出去一会。是真是假一眼便知。倘若是那老匹夫骗我,本将军就杀了他祭旗!”

 

 

齐之侃策马立在城门下,遥遥望着这座高耸的城池。前世他顾念百姓无辜,兵败截水,死前也未能再和蹇宾见上一面。如今既能重来一次,他少不得一面步步谨慎,一面破釜沉舟。

 

前些年他于钧天边境戍边,与叶将军有近六年同侪之谊,自然知晓那人是何等忠心。是故他甫一离开睢炴城便快马加鞭赶来此处。边境十万军马虽不多,护卫蹇宾安危却已是绰绰有余。只是一旦将其调走,可会惹来天枢背信弃诺,趁虚而入?

 

他转头望了望仲堃仪。

 

“齐将军为何这样看着在下?”仲堃仪轻轻一笑,“孰轻孰重在下还分的清楚。之前天玑被遖宿吞并,天枢唇亡齿寒。我可不想这辈子再经受一次同样的败绩。”

 

齐之侃话语平静,眼中透着的威慑却穿过黑暗,直照在仲堃仪眉间。“仲大人知道便好,可惜若在下还是信不过你,该当如何?”

 

“哈哈,齐将军此话虽然令人痛心,可也是人之常情。在下这等人自然有些信不过,可若我说这是我家王上的意思,齐将军可愿信上一信?”

 

齐之侃将仲堃仪手中印信接过,果然见到信中号令天枢边境军士不得妄动之语,落款处天枢王玉玺印章如假包换,心头焦虑总算渐渐放开。

 

“不过——”仲堃仪面容一下子严肃起来,“若是齐将军和天玑王无法抗衡钧天,我天枢为求自保,怕是也顾不上你我之盟。天玑命途是生是灭全系在你手,齐将军可千万莫要懈怠。”

 

齐之侃深吸一口气,“我知道。”

 

二人说话间,城头上已经立了不少弓箭手。叶将军身着甲胄,头戴缨盔,目光炯炯地看向城下二人。

 

齐之侃仰头望去,高声唤道:“大哥!”

 

这一声“大哥”已是多年未曾听过。六年间二人朝夕相处,并肩作战,年岁一同长着,虽无血缘,可也亲过骨肉。叶将军不禁盈起热泪,心中却仍不敢轻易放下疑虑。

 

他高声回应:“可是我天玑齐之侃将军?”

 

“正是。”

 

“深夜灯火昏暗,末将不敢轻易迎将军进来。还请将军为我答上几个问题可好?”

 

“无妨,你问便是。”

 

“将军前往边境第一个月,军中宴饮后发生何事?”

 

“我不胜酒力,大哥将我带到城头,谆谆教诲,时刻未忘。”

 

“你可记得我问过你什么话?”

 

“大哥曾问,如何舍得离开王城,离开君上。”

 

叶将军双手扣上城墙,心头激动已是抑制不住。

 

“当时你如何作答?”

 

齐之侃的目光渐渐飘远。那时的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孩童,穿着有些重的盔甲,晕晕沉沉地望着夜空。他虽看不见,却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天际有一个人也在挂念着他。冷风吹进心里,顷刻之间化作一双温柔的手安抚他那从不肯表露出来的孤单。那是蹇宾,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肯定,却毫不怀疑。

 

“我说,我舍不得。但是我想护着他。”

 

仲堃仪不禁发出轻微的“啧啧”声。

 

喜色瞬间布上叶将军满是风霜的脸,他迅速转过身,高声令下:“开城门,迎齐将军进来!”

 

 

齐之侃入帐坐定。叶将军同十数名骑尉、都尉齐齐叩拜,个个面容凝重,目光如火,悲愤之情已是不言而喻。

 

“末将无能,未能护卫君上。请齐将军责罚我等!”

 

齐之侃摇摇头:“事发突然,君上不会怪罪。如今诸位可愿随我向行宫开拔,保护君上?”

 

众将齐声道:“愿凭大将军差遣!”

 

叶将军上前禀道:“今早宫中来报,命我等率军攻入睢炴城,恐怕其他各地守军也已接到此令。不知将军可有联络过他们?”

 

齐之侃道:“我一离开行宫便来了大哥这里,尚未能与他们联系。”

 

一骑尉上前道:“各地守将皆听从齐将军您的号令,即便若木华那老贼借了王命,也未必能调得动他们。齐将军和君上大可不必太过忧心。”

 

齐之侃微微点头,“但愿如此。”

 

他话音刚落,一名斥候从营帐外跑进,额头上尽是汗水。齐之侃见他神色匆忙焦虑,知定是有大事发生,心中不由得悬了起来。

 

“禀将军,钧天大军三十万已过了天玑边境,正向王城开拔。另有五万人马日夜兼程,直奔睢炴城而去!”

 

齐之侃猛地站起,双拳紧攥,额头爆出青筋。

 

“你说什么!”

 

叶将军等人更是又惊又怒,当场便拔出佩剑吼道:“这老贼竟然敢开边境大门,让他国铁骑踏入我天玑国土!我便是战死沙场,也必要他泉下作伴!”

 

齐之侃努力平复着呼吸,“他们还有多久到睢炴城?”

 

斥候道:“大约三天。”

 

三天……

 

齐之侃将斥候挥退,望着叶将军满眼血丝,字字铿锵:“眼下已来不及前往其他城池,请大哥与诸位率兵前往睢炴城,与我一同护卫君上。”

 

“这是自然!只是末将担心,若是调动这北境的军马,万一天枢国乘隙而入……”

 

“叶将军不必惊慌。”一旁沉默许久的仲堃仪终于开了口,“吾王有心与天玑结盟共抗钧天,不会做此鼠目寸光之举。另外吾王早备下两万匹战马,日前已到了边关,只消叶将军打开边境关卡,便可容这两万战马进入天玑,与诸位一同抗敌。”

 

叶将军眯起双眼:“天枢王如此好心,该不会揣了什么别的主意吧?”

 

齐之侃轻笑一声:“此事的来龙去脉仲大人已同我解释过。眼下时间紧迫,大哥不妨信我一次如何?”

 

叶将军收回目光,已然再无半分迟疑:“自然听将军吩咐。”

 

齐之侃走入众人中间,扬起一只玉佩,声音高亢激越,犹如鸣钟:“传天玑侯蹇宾之令,点五万精兵,丑时一刻集结赶往睢炴城。误时者,斩立决!”

 

 

仲堃仪所言不错,边关外果然候着两万战马,个个威猛矫健,胜过他们平日所用坐骑不止一成。齐之侃站在城墙上,望着这两万战马浩浩荡荡进入城内,不由得哂笑一声:“若是天玑此仗输了,天枢王这两万匹良驹可就是打了水漂了。”

 

仲堃仪哈哈大笑:“齐将军有心与我开这玩笑,我便知道您定然胜券在握了。纵观当今天下,也只有天璇的裘振将军能与您比上一二。那些远道而来的钧天将士实在可怜的紧,还未建功立业,便要马革裹尸了。”

 

齐之侃皱起眉头:“这天下子民,无论为将为相,还是普通百姓,皆是血肉之躯、亲眷生养。仲大人竟能拿此事说笑。”

 

“齐将军这话,倒与在下不谋而合了。普天之下,又有谁合该受战火屠戮?眼下兵刃相见,乃是不得已之举,所为的也不过是替这天下寻一明主,以一时祸乱求万世太平。”仲堃仪目光如铁,映着无边月色,仿佛心中鸿鹄已跃然而出,飞向这浩瀚穹空。

 

齐之侃望着他,心中渐渐平静下来。

 

“可惜,你我所择的明主却非一人。”

 

仲堃仪点点头,轻笑着闭上眼。

 

“士为知己者死。这一次,我会陪着他得到这个天下。”

 

齐之侃眨着眼,拍上他的肩头。“那你我便各凭本事了。”

 

 

21

 

一阵鸟鸣不合时宜地响起,像是受了什么惊动。蹇宾烦躁地睁开双眼,只觉手心一抹凉意,好似什么不祥之兆。

 

齐之侃离开已有五日多,至今没有任何消息,难道……

 

不,他的小齐绝对不会有事的。蹇宾撑着身子坐起,回想着方才的梦境:天玑朝堂,一片阴云,所有的光芒都集在身穿银铠的将军身上。他与他相对而饮,十指缠绵,却也只得望着他一去不回的身影走进一地血光。

 

久违的头痛又发作起来。蹇宾勉强站起,正要披上衣服,却听门外脚步声纷繁错乱。片刻后一男子叩开门扉,正是那守城的周将军。

 

“君上!斥候急报!”

 

“发生何事?”

 

“钧天五万骑兵已到了城外十里处,很快就要攻城了!敢问君上可是要先撤出?”

 

蹇宾怒目圆睁:“钧天?钧天兵马怎会进入我天玑国境!”

 

“听说是大司命以虎符号令边境守将开了边关城门。另外齐将军已率五万大军出了北境,只是要到此处最快也要三日……敢问君上要做何打算?”

 

蹇宾走出房门,听着耳边逐渐激烈的喧嚣,心中竟愈发平静。

 

“取甲胄来。”

 

周将军惊道:“君上莫非要……”

 

“弃城而逃?呵,这可不是我蹇宾会做出的事情。”瘦长的手指握上围栏,一阵狂风穿堂而过,将他满头青丝悉数扬起。

 

“传令下去,死守城门,待齐将军回来!”

 

 

远处一片黑影已越来越近,伴着阵阵尘埃和如雷的马蹄声。

 

蹇宾扬起手。登时,百名弓箭手立上城头,长弓端放在手,只等一声令下。

 

很快,那团黑影已入了眼帘。阵列最前面是五十行步兵,腰佩长剑,手持盾牌;中间几百军士拉着一架冲车和十数副云梯,紧随步兵缓缓徐行;行伍后面则是上百行骑兵,坐下铁骑个个高大威猛,就连马头也佩了铁甲。一眼望去,阵中一派肃杀。

 

蹇宾嘴角浮起冷笑:“啟昆帝好大手笔,看来对这睢炴城是势在必得了。”

 

五万精兵在城下停住。一名将军从后方策马而出,高声唤着:“城上可是天玑侯?”

 

蹇宾应道:“不错,只是这天玑侯的名号,如今已是过了时了。”

 

那将军哂笑一声:“阁下孤立无援,还是识时务为好,只消开了这城门,数十万百姓便可免受涂炭之苦。”

 

“我若开了城门,岂不是辜负了陛下这一番准备?”蹇宾扬手划过城下那一片黑云密布,“盛宴已备,若不上桌,可就太扫兴了。”

 

那将军早也料到蹇宾此言,摇头冷笑一声便不再费口舌之功,驱马走回阵中。与此同时,冲车也已装备完毕,逼近城门。

 

蹇宾仰头望着天空,日头渐渐升起,灼热散在他脸上。恍惚间他觉察几滴雨水落下,伸手探去却是空无一物。

 

他会守住这座城。一定。

 

不知为何,这股念头竟是这般强烈,犹如号角、洪钟,在他心底震颤怒吼!

 

“攻城!”城下一声高喊。

 

蹇宾的手同时挥下。上百只箭如狂风骤雨,密密麻麻地撒向钧天大军。

 

 

一道惊雷凌空作响。齐之侃仰头望去,只觉头顶一片晴朗,唯独睢炴城的方向似有层层密云。可再仔细看去,那云似乎又淡了许多,如同一团雾气时聚时散,变幻无常。

 

他不由得捂上腰间,那里,蹇宾赠予他的玉佩仿佛烫得伤人。

 

“小齐,无论如何你都要回来。”

 

分别那日,那人将自己抱得很紧,连一丝缝隙都不舍得留。他知道蹇宾尚未恢复前世记忆,但这些年下来的言行举动,总是若有若无地与之前某些画面应和着,仿佛冥冥之中天意使然……

 

天意?他忍不住笑了出来,倘使若木华知道他这个向来不信神鬼之说的人此时也提起天意二字,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在了地上。

 

只可惜,他与那位国师也好,大司命也好,始终是做不成朋友。

 

他的天意所指,唯有蹇宾一人。

 

“大将军何事发笑?”叶将军策马赶上,有些讶异地问。

 

齐之侃摇摇头:“大哥见笑,只是想起一些琐事罢了。”

 

叶将军会意,便也不再追问。

 

“报——”

 

一袭蓝色身影由远及近,正是出城时派出去的斥候。他面色焦急,跪地禀道:“齐大将军、叶将军,钧天五万精兵已开始攻打睢炴城,君上死守城池,就待齐将军回来了!”

 

齐之侃点头:“我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

 

他掉转马头,高声喝道:“神行营,带八千精兵,与我先行去解救君上!”

 

随即他又转向叶将军:“大哥,余下的就交给你了。我带这八千人先行,也仅能缓解一时之患。君上处境危机,千万勿要耽搁!”

 

叶将军抱拳道:“末将遵命!”



待续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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