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风冷雨

【刺客列传/蹇齐篇】再生劫·一如初见(七)

假期的最后一天,更两个小节弥补一下悲伤的心情。


18

 

五日后,睢炴城行宫。

 

蹇宾扶着齐之侃的手慢慢坐下。他前次坠马脚踝扭伤,未得休息便接连数日奔波,此刻已是肿了老高。齐之侃将他鞋袜除去,拿棉布浸湿敷在患处,轻轻揉摁起来。

 

蹇宾突然有些恍惚。

 

“小齐此前可有对我做过这样的事?”

 

齐之侃茫然道:“哪样的事?”

 

“……罢了,大约是我太过疲惫,生了些奇怪念头。”蹇宾轻靠在枕上。方才他与守城的周将军相谈,得知城中兵马不过两万之数。守住城池或还可期,要一路打回王城却是难上加难。如今无法遣将调兵,唯有令齐之侃亲自出面前往守军各处,说明缘由。可是……

 

他们率军前来自然好,若是已被国师拉拢,该如何是好呢?若不得援兵,便要借助天枢军马。边境大开让他国军队进驻,这是何等蠢人才会打的主意!

 

他的心思早已被仲堃仪看个通透。那人也不催促,只道:“若天玑王手中军士充足,我天枢便只援助战马和粮草即可。只是此乃背水一战,若是输了便再无转圜余地。天玑王可莫要因小失大啊。”

 

这道理他如何不懂!蹇宾恨恨地皱紧眉头。借了天枢兵力,势必是前门驱狼后门入虎;若是不借,就只能依靠齐之侃了。

 

国境内各处守军合四十万兵将,他们能召来多少?齐之侃此行又会不会中人埋伏?

 

“君上可是在担心末将?”齐之侃冷不丁问出声来。

 

蹇宾叹了口气:“小齐原也知道我心里的话。”

 

这句的意思倒不止一层了。齐之侃双眸垂下,忽然发出一声轻叹:“如今境况危难,你还在计较这个?”

 

“就是境况危难,有一日便算一日,谁知哪天便会身首异处了。”蹇宾将齐之侃拉得近了些。“小齐,我觉得你这几日好像有些变了。”

 

“如何变了?”齐之侃抬起头,眸子里像是闪着星光,“我始终都伴在君上左右,从未有一刻变过。”

 

蹇宾抬起手,在他的面颊两侧不住摩挲。

 

“小齐,我想亲亲你。”

 

齐之侃轻咬下唇,眨了眨眼,笑着说:“好。”然后张开双臂扣住蹇宾的肩膀。

 

蹇宾紧拥着怀抱里的人,这一刻他日思夜想了许久,却不知为何心里竟不如预料中的激动。他以为的神秘、禁忌,此刻敞开在他唇齿间,熟悉得好似一汪清泉,被阳光照得暖暖的,流进心里,流入每一寸骨肉。

 

过了不知多久,两人分开彼此,呼吸都有些不甚自然。蹇宾眼中柔情万千,像要将眼前的人永远捧在手心里。

 

“小齐此前可也做过这样的事?”

 

齐之侃正要摇头,却不由得想起在木屋时哺药之事,一下子倒愣了。

 

蹇宾会错意,按住他肩膀急匆匆地问:“是何人?小齐心中还有何人?”

 

一声微弱的叹息声,夹杂着数不尽的悲欢离合,从前世到今生,俱附在齐之侃的话里:

 

“除了你,还有何人?”

 

 

午后的阳光总是磨人得紧,炽烈不如晌午,灼热却更胜几分。齐之侃只觉浑身如同水浸,四肢犹如被团团水藻缠在河中,越挣扎反越紧窒。他咬紧牙关,好半天才将胸口闷气吐了干净,不住地推着身上的人。

 

蹇宾抬起头,见齐之侃面色红得好似熟透一般,不由地笑了起来:“我原不知小齐也有这般害羞的时候。”

 

“你可是还要再来上一遭?”齐之侃不由得皱起眉毛。他奋力向旁边挪去,想要逃出蹇宾的桎梏,却不料身后那人早已紧贴在背后。汗液黏着两人的缝隙,好似怎么也无法分开一般。

 

“小齐心里既也有我,如此……便不算强人所难。”蹇宾有意使坏,双唇从齐之侃的耳廓一路滑下,直激得怀里人全身都抖了起来。“反正时候还早得很。”

 

齐之侃轻叹:“君上伤势还未痊愈,可要小心些才是。”

 

“那就看小齐是否心疼我了。”蹇宾眉毛挑了挑,“若你还像从前那样拒绝于我,这伤少不得要严重些。”

 

齐之侃实在拿他毫无办法,双眼一闭,横了心道:“最后一次。”

 

两人又云来雾里地折腾了许久,太阳开始沉落,屋子里也渐渐冷了下来。齐之侃将被子拉扯到二人身上,望着蹇宾如水般的目光,心中突然开始酸涩。

 

“今日一别,君上千万要保重自己。”

 

“这话要我对小齐说才是。无论守军是否愿意听从我这天玑王的号令,你都必须毫发无损地回到我身边。”蹇宾握紧他的手掌,食指有意无意地在他手心划着字。

 

正是那“平安”二字。

 

齐之侃沉默片刻,终是不忍再敷衍蹇宾。“眼下天玑危殆,我固然在乎自己的安危,可若非常之际……”

 

“小齐,”蹇宾紧盯着他的双目,不容置喙地道:“你该知道,如今你对我已不仅是臣子之身。若是你有万一,我与死了又有何异?天玑与你,我绝不会丢弃任何一个。”

 

“君上……”

 

“小齐,你如今难道还以为我对你好,只是一句亡父之命吗?”

 

蹇宾的质问令齐之侃突然有些恍惚。这一辈子,他与他似乎掉了个个儿。背负父命的是蹇宾,一心对他的也是蹇宾,反倒自己前半程忐忐忑忑犹犹豫豫,落在蹇宾眼里,可知该是多么伤心无奈。

 

他前世最担心的,便是如果蹇宾知道自己是因父命与他相识、辅佐于他,心里会不痛快,甚至猜疑更多。没想到如今纠缠此事的,竟然换成了是自己。真不知命运是故意捉弄,还是有心帮他将秉持已久的顾虑放个一干二净。

 

“劳你烦忧多日,是我多心了。”齐之侃缓缓地勾起唇角,心中一下子轻松许多。“日后若有机会,末将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。希望那时,君上千万要记得这句话。”

 

19

 

而此时的大司命府,正浸在一片阴云之中。

 

若木华看着手上的奏折,眉头拧得好像一股麻绳似的。右手间的毫笔怎么也落不下去,僵持许久,干脆泄下一个豆大的墨点来。

 

刹那间,多日来的晦气、烦躁一起爆发。若木华将案子上的东西通通扫开,踉跄着要出门,却听得一个恼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:

 

“大司命,这是去哪儿啊?”

 

此人正是那钱记酒庄的老板。自蹇宾颁诏退位后,他也应了啟昆的命令在大司命府住下,监视若木华的一举一动,令其每时每刻皆如坐针毡。

 

“老夫,老夫去透透气!”若木华气急败坏地吼着,厚实的胸脯一起一伏,滑稽得令钱老板险些笑出声来。

 

“这么多政事尚未处理妥帖,您怎么就要出去了?我记得大司命最乐于此业,怎么这会儿转了性子?”

 

钱老板这一说,若木华心中更气,也顾不上此人乃钧天臣子:“先君退位得突然,这大小事宜都要老夫做主,已然操持不过来;当今君上又是个病弱孩童,每日还需我进宫探望究竟……便是老夫有三头六臂,也难以将这些做的圆圆满满。更何况,更何况近日流言四起,各个郡府、州县都上书询问缘由,几个亲近蹇宾的守将已是有了叛逆之相,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啊!”

 

钱老板抱着双臂,仿佛这一大通抱怨不过是若木华心里的一点牢骚,与他全无干系似的。若木华越看越怒,心里一凉,干脆道:“这事,你们可要替老夫拿拿主意才行!若不是你们,天玑如何会处于这等境地!”

 

“大司命此言差矣,”钱老板冷笑一声,“胁迫天玑侯退位,可是您亲自下定的决心,与我们有何干系?”

 

“你,你……”若木华恨不得上前将这人撕个粉碎,脚下一急,竟生生面朝天仰了下去!

 

钱老板优哉游哉地走过他身边,看着若木华气喘吁吁、满脸涨红的模样,不由摇了摇头。

 

“昨日虎符已到,要想对付蹇宾倒也不难。你只消号令各地郡守向睢炴城出兵,杀了齐之侃,生擒蹇宾,这一遭便也了了。只是……”

 

若木华挣扎着想爬起,手脚却听不得使唤似的,“那各地郡守向来遵从天玑将军的号令,就算遣虎符命令,他们万一不听……”

 

“大司命莫慌,陛下早已派我钧天的将军驻扎在天玑边境。只要您亲自下旨,再将虎符遣去,让钧天大军进入天玑,自可助您一路杀入睢炴城。至于各地郡守……呵,人心虽然难测,大抵都是怕死的。他们若能亲眼见到蹇宾失了胜机,又怎么会白白去送命呢?”

 

若木华连连摇头:“你这……这是……我若让钧天大军进驻,还有何颜面面对我天玑的列祖列宗啊!”

 

钱老板摊手,好似很是无奈:“若是大司命不愿,那也只有看着蹇宾重整旗鼓,带着四十万大军杀回王城。到那时,是凌迟还是油烹,大司命恐怕都没得选择喽。”

 

若木华一下子白了脸。

 

钱老板蹲下,饶有兴致地盯着他:“其实大司命早就知道这些道理,偏得要我说出来,才好像是情势所逼,自己个儿少了些罪孽似的。就好比您这一生孝敬天地神明,代其庇佑天玑,可究竟是天地神明让您转达那些意思,还是大司命您把心里话装在天地神明的壳子里端出去,恐怕您都不清楚了吧。”

 

他慢慢站起来,走向漆黑一片的黑夜。

 

“骗人骗得太久,终究是把自己也骗了进去啊。”



待续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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