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风冷雨

【刺客列传/执离篇】再生劫·一梦方醒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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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

 

天权国的棋室自执明登位以来便形同虚设,谁让他整日吃喝玩乐,连个下棋的耐心也没有。但若说全然无用倒也不尽然,执明此前最喜欢的便是赖在此处,观望慕容黎自己与自己对弈。满局厮杀他一个子儿也看不明白,可就是觉得这同样的棋子放在旁人手里不过冷冰冰的石头,放在慕容黎手中便好看得如同天上的星子贬谪在了眼前,叫人一刻也舍不下。

 

慕容离重新回到天权王宫,第一件事便是主动领了侍棋这一身份。执明怔愣着却没说什么,领着他来到棋室,随意地在室内一指:“你日后便在这里,陪太傅他们下下棋,解解闷吧。”

 

“是,王上。”

 

执明端详着他,终是忍不住:“外面何其自在,你的洞箫吹得那样好听,遍钧天都可将你待若上宾,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小小的天权王宫呢?”

 

慕容离轻叹一声,执明记不得前世,他便是如何解释也是徒劳。话说得不清不楚,又要徒增嫌疑,正在斟酌间,又听执明支支吾吾地说了句:“该不会……你真是为了荣华富贵?”

 

“我只是一个俗人,就算为了荣华富贵有何不可?”慕容离在棋盘前坐下,懒得再想什么清高的缘由。他留在执明身边也不过为了一点念想,与荣华富贵比起来更是俗物,还有什么可解释的。

 

执明摇摇头,自顾自念叨:“果然你不是我的阿黎。”

 

慕容离置若罔闻,手指伸入棋笥。没过一会儿,棋盘上便布满了玲珑剔透的棋子,蓝白相间,像极了一片无尽的星夜。

 

执明坐在一旁,仔细观望着慕容离落子时的神情,末了更加肯定地说了句:“你与阿黎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可是多看几眼,就知道不是一个人。”

 

“王上可是要说说哪里不同?”

 

“阿黎喜欢笑。”执明回忆着,“可你老是冷冰冰的。”

 

慕容离叹道:“慕容王子是瑶光王室,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,爱笑是自然的。我飘零十数载,看惯起落浮沉,冷冰冰谈不上,只是少了能让我欢欣之物罢了。”

 

执明不解:“天权这些年风平浪静的,也没出过什么大事,如何让你‘看惯起落浮沉’?”

 

“天权虽是无碍,可这天下却暗潮汹涌。王上终日在这天权王宫里,又怎能知道山雨欲来的惶恐不安?”慕容离停下动作,棋局两色几乎无差,对峙其间,一派肃杀之景。

 
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
 

“王上有时间还是多关心关心政事,太傅年迈,朝臣虽然忠心耿耿,却也是有心无力。其实这朝政和战场乃是一个道理,若是指挥之人庸庸碌碌或是懒散怠惰,便是手下千军皆是天宿下凡,也要一败涂地的。”

 

执明听到一半便变了脸色,眉毛一横道:“你一个乐师,怎么跟太傅一样整日唠唠叨叨?就不能像阿黎一样,多陪本王游戏人间,享尽乐事?”

 

慕容离轻叹一声,却是不知说些什么才好。

 

瑶光国破前的他,所思所想或与执明更是契合,也难怪他心里会这样怀念了。

 

可惜,流水难西,时不回头。

 

 

“你是要问慕容王子的事情?”

 

花园中坐着的正是莫澜,他不知又得来了什么宝贝,急匆匆入宫来寻执明,迎面却撞上了慕容离。

 

恰巧此时执明被太傅缠在书房,两人都近不得半步,心里琢磨着没有半个时辰翁彤也是唠叨不完的,便干脆一起相约到花园中散心了。

 

慕容离长于市井,对王室之事所听的不多,也从未想到今世瑶光还有一个唤作慕容黎的王子。而他前世国亡之前与执明从未见过,对执明和慕容黎之间的往事自然毫无头绪。他不愿听执明亲口说出,也只能将此事交付莫澜了。

 

莫澜长叹一声,幽幽地道:“这真是造化弄人……”说着说着眼中竟泛起了泪花。

 

慕容离面无波澜,好似听故事一般任由莫澜絮絮叨叨。原来这一世执明与慕容黎相识于幼年,天权尚未自立时,慕容黎时常往来天权王城,与执明性子相合,久而久之便混在了一处。孰料后来天权王背离钧天,自立为王,而瑶光国主对钧天忠心不二,自此便不许两人往来。

 

可情之一字,起得容易,岂是说灭就灭的。慕容黎不顾父兄责难,依然想尽各种手段与执明相会,即便令瑶光国主震怒也从未服软。一日二人乘船过江,却遇上了瑶光暗卫欲夺执明性命。情急之间二人跳入江中,谁料遇上狂风肆虐,江潮汹涌。慕容黎将执明奋力推上一块石礁,自己却没了力气,失踪在这茫茫江水之中。

 

莫澜一语作毕,忍不住掏出一块蚕丝帕子,不住地呜咽起来。

 

“慕容乐师,你说,这,这可不是上天妒忌他二人感情好,故意使阴招破坏么!可怜慕容王子,才不到十六岁,就……就这么去了,呜呜……”

 

慕容离轻轻闭上眼睛。这故事倒是感人的紧,却与他此前经历毫无关联了。瑶光王子慕容黎的存在,于他而言倒更似一个陌生人,只是借了他前世的身份,成为如今他与执明之间的阻碍。就如同阿煦,曾横在他与执明之间一样……

 

莫澜总算擦干净眼泪鼻水,可怜巴巴地道:“这故事你听过便算了,千万不能和外人说起。瑶光王室对外可未宣布过慕容王子的死讯,便是这天权宫内也仅仅我和王上还有几个内侍知道罢了。若是传到钧天或是其他国,恐怕是要给王上添麻烦的。”

 

“麻烦?难道慕容王子身上还有别的机密?”

 

莫澜左右看看,确认了周遭无人,这才靠近慕容离的耳边:“传言慕容王子有天眼之能,可卜测过去未来,共主啟昆极是看重,故而对瑶光向来有求必应。若是被他知道慕容王子已经死了,瑶光国主必会被他责备,王上就更加自责难当了。”

 

“天眼?”慕容离忍住心中嗤笑,他怎么不知这世间还有如此玄幻之事?

 

“这事儿我也不太清楚,总之今日我与你所谈皆是王室机密要事,本不该同你一个侍棋说的。但……但我想,若叫你知道这些,或许能帮王上走出这段悲伤,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也好。”

 

慕容离摇头叹道:“王上满心皆是慕容王子,我如何能帮的了他?”

 

莫澜握住他的手,语重心长:“俗话说,‘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’,你既然心里喜欢王上,何妨去试一试呢?”

 

“我喜欢王上?”慕容离不由怔住,“你是如何看出来的?”

 

莫澜道:“你看王上的眼神温柔缱绻,宛如碧水清波;一举一动皆是情意绵绵,似是桃花盛放……若非我眼瞎,便定然不会说错的。”

 

 

6

 

天权王宫的花园富贵大气,四处装点着如团如簇的羽琼花,更是添了几分雍容清雅。慕容离一路走着,想起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搬着花盆,四处安置的样子,一时间竟有些恍惚。

 

前世执明为了讨他欢心可谓花样百出,血玉发簪、天权玉印……或是名贵或是机要之物在他眼中都不及一个笑容来的珍贵。可自己呢?

 

慕容离轻轻叹了口气,他心知执明生在帝王之家尚能保有一颗赤诚之心何其不易,也忍不住怨怪他明明有着得天独厚的境况,却不知珍惜、不求上进,不然何至于失了昱照关后便一溃千里?若是他记得此事还好,心有警醒也能防患未然。可偏偏他又一无所知……

 

幸好自己还记得。

 

莫澜絮絮叨叨了许久,见慕容离眼神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,心中一动念道:“慕容乐师可是想通了?其实王上这个人,虽说是一国之主,可有时候却还像个孩子,只需多哄一哄,陪一陪,也不是那么难以感化的。”

 

就在“的”字还未落地之时,书房大门砰然冲开。执明满脸的无奈隐忍,攥着拳头道:“太傅,您老还是快些回去吧,奏折……本王有时间的时候会看的!”

 

太傅翁彤已是脸色涨红,气喘吁吁地道:“王上啊,您两个月前也是这样答复老臣的,可……”

 

“两个月前……那是两个月前的事!”执明拉过旁边的內侍,气呼呼地吼道:“你是怎么当差的,太傅年迈,站了这么久身体怎么受得住!你也不提醒提醒本王!”

 

那內侍满脸无辜:“不是王上说,未有传召不得入内……”

 

“混账!本王平时养你是干什么吃的!”执明冲下台阶,大声喝道:“来人,送太傅回府!”

 

翁彤耐不住內侍左右架着,不得已被拖离执明的视线,可口中还是不住念叨:“王上,国家大事可是一刻也耽搁不得的啊!王上……”

 

执明干脆堵住耳朵。

 

过了好久,花园才重新归复宁静。

 

慕容离走上前,礼还未行,执明便怒气冲冲地吼道:“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在,这会儿才来,害本王被骂了两个多时辰!”

 

莫澜连忙解围:“王上,慕容乐师怎敢惹怒太傅,您何苦迁怒他呢?再说充其量也就一个时辰不到……”

 

“混账!你还有脸说!”执明扬起手中的奏折作势打他,莫澜赶紧下跪求饶,声声念叨着“臣不敢了”“臣该死”之类毫无意义的话。

 

慕容离望着眼前之景,想起方才莫澜那句“有时候却像个孩子”,不由得轻轻摇头。

 

 

书房里的场景并不出乎慕容离的意料:案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奏折,看样子至少沉积了一两个月;墨砚早已干涸,笔架落满了灰尘。执明坐在山堆前一脸发愁,眉毛也耷拉了下去。

 

慕容离不由得忧心起来。前世执明虽然不务正业,可怎么也不至于将朝政大事延误这么久,眼下这是怎么了?

 

“莫澜……”执明鼓着脸,声音拉的老长:“这些奏折本王实在看不下去,要不你替本王批了算了。”

 

“王上可是说笑了,”莫澜擦了擦冷汗,“微臣平日画个画儿还行,批奏折这事情哪里干过……”

 

“可是,可是黎黎现在还病着,本王实在没有心情去看这些东西。别人本王又不放心……”

 

慕容离皱起眉头。

 

“王上所说的‘黎黎’,”他忍着不适,“可是那日宴会上您手中抱着的黄鹂鸟?”

 

执明点点头。

 

“……王上,恕属下无礼,天权上下的黄鹂没有十万也有七八,可国事一旦耽搁,便是拿全天权的飞禽去换也是回不来的。您是天权之主,应该知道轻重缓急。”

 

“你懂什么!”执明气得抓起砚台摔了下去,“黎黎是阿黎给我留下的,怎么是别的鸟雀比的了的!”

 

书房登时陷入一阵寂静。

 

执明一肚子气,却也不想胡乱责备人,吼了一声便及时制住;莫澜左右揣摩,酝酿了好久的话此刻却像被堵在了门口,独独缺了那开门的把手;而慕容离,被执明这一句打在心头,竟再也端不住云淡风轻的模样。

 

执明还是执明,对他在乎的恨不得捧入云霄,不在乎的便是摔入地狱也懒得眨眼。唯独变化的是自己的位置,从前执明在乎的是他,而今那个地方,他却是再也进不去了……

 

进不去了?

 

慕容离缓缓睁开眼睛。

 

若是如此认输,他也不叫慕容黎了。

 

“王上,属下知错。”

 

他的态度一下子谦恭起来,将执明心里的火扑灭了下去。面前这似曾相识的脸庞,再加上那阴差阳错的良宵一夜,叫他刚刚的一点怒气顷刻间散了干净。他总归是做了错事在先,怎么还有脸冲人家发火呢?

 

只是他好歹是一国之君,心虽然软下来了,嘴上却还不肯让步:“你知道错就好,日后做好你分内之事便可,别再像太傅一样劝本王干这干那的了。”

 

慕容离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却是道了一句令执明和莫澜都惊诧不已的话。

 

“属下愿替王上分忧。若王上放心,便将这些奏折交给我吧。”

 

 

三人很快被这书房的门隔成两半。门里坐着慕容离,一手研磨一手拂去奏折上铺满的灰,观其架势气度仿佛精于此道一般;门外执明和莫澜面面相觑,像是怀里抱着天上掉下的馅饼,不知该乐还是该疑。

 

“慕容乐师怎么会懂国家大事?”莫澜心中免不了一通苦思,“难道是我让他去追求王上之故?可若办的不好,不是弄巧成拙了?”

 

执明也纳闷地念叨:“这么枯燥的活计,他怎么就愿意做呢?莫澜,你说慕容乐师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啊?”

 

莫澜连忙道:“那还用说,慕容乐师对王上您一见钟情,便是宁愿担着这等风险,也要给王上排忧解难啊。”

 

“一见钟情?你不是诓我吧?”执明吓了一跳,“你说慕容乐师喜欢我?”

 

门里的人终于无法忍耐下去,冷冰冰地开口:“王上,莫县主,可否留属下一个清净之地?”

 

执明同莫澜不由得同时滞住,异口同声地答了句“好”,然后一左一右阖上书房的门。

 

慕容离卸下力气,双手撑在桌案上,只觉从里到外一阵疲惫。

 

如今他并不想要这天下了,只消保住天权即可,本是应该消停得多才是。谁料他心里偏又多了执明。前世唾手可得,今世却难如登天。莫说是白头偕老了,眼下便是一句整日响在耳边、本是有些腻烦的“阿离”也听不到。

 

他想起方才那句“慕容乐师”,心里不禁有些疙瘩。

 

……算了,比起来,还是眼前的奏折更紧要些。慕容离将毫笔擦拭干净,沾了墨,从下面抽出一封暗绿色的折子来。在他印象中,这等折子通常是天权暗卫统领直接报于执明,却不知怎么跟着朝臣的奏折被一起压在此处……

 

他翻开,眼神忽地定住,眉宇间登时沉下。

 

过了很久,他才似乎读懂那折子上的意思。

 

“天璇国主潜暗卫入王城寻人,乃瑶光向家义子裘振。是否告知瑶光,请王上示下。”

 

瑶光向家义子裘振?

 

第一次,慕容离心中升起了无尽的困惑。向家家主是阿煦的父亲,这他自然清楚得很。可裘振怎么会成了向家的义子?

 

原来今世身份变换的,不止是他一个……若是公孙钤、齐之侃和仲堃仪也和他二人一样……

 

究竟只是凑巧,还是有意为之?

 

可若是有意为之,什么“人”有这样的力量?

 

他暗暗握紧了拳头。

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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